文湛命人在开阔地挖了一个深坑,填上生石灰与水,最后倒入烟土。
待到烟土被熬坏,直接深埋。
赵毓让人把朱七姐和她带的人蒙上眼睛,送到雍京南门外,这才回转。
文湛看着他过来,“承怡,我怎么记得那位徐夫人就是苏州人?”
一想到黄枞菖提到,最近一段时日,文湛被徐总督家的鸡零狗碎叨扰的事,赵毓就想笑。他看了看眼前脚下的深坑,烟土被石灰水烧化掉,冒出奇怪的味道,幸好周围都封锁了,没有闲杂人过来。只是没等他再看清楚一些,随即就被文湛扯到一旁。
赵毓这才说,“甘宁总督徐绍的夫人自然是姑苏人。她亲爹祖籍在苏州,人却是在镇江发的财,后来找了个镇江落魄家族承了宗,摇身一变成为镇江名门,不知根底的外人都以为他们是镇江人。”
文湛,“方才那位妇人一直在说谎?”
“没说谎。”赵毓摇头,随后又点头,“不过,也算说谎。”
文湛微微皱眉,“怎么说?”
赵毓,“我方才一直盯着朱七姐瞧,发现她说的话都是真的,或者说,她自己以为是真的。”
文湛,“哦?”
赵毓,“有人对她使诈,找个镇江徐夫人冒充姑苏徐夫人。只要朱七姐坚信自己见到的人是徐总督夫人,那个人就得逞了。这一招我爷爷当年也用过。”
“据说几十年前,他西征花剌子模,粮草断绝,他用尽了望梅止渴的招数都无法再稳定住已经濒临崩溃的军心。那时,他做了一个局。
“我爷爷让人把最后仅剩的干草装在麻包中堆放在敌军辖区的山谷中,再让军中几个老实人坚信这是敌军的粮仓,这几个老实人又让全军人坚信,只要攻下撒马尔罕,他们就可以吃到女人脸蛋子那么大的白面馍馍。”
“最后,军队饿了三天肚子,头昏眼花,却在毒太阳下愣是攻陷了守备森严的撒马尔罕。”
文湛听着点点头,“有点意思。”
在一旁的韦睿听着心中一动。
这段时日,他暗自翻阅了兵部一些旧档,全部是近十年有关西北军的一些邸报,其中尹氏六部占据十之七八,而赵毓的消息只在只字片语中。只是,这些东西,懂军务的人粗略品品,也足够惊心动魄。
等到皇帝进屋,瞅准空当,韦睿问赵毓,“赵将军,您方才说的事情,不是令祖而是您本人的经历。”
赵毓有些意外的看着他,“呃,这个,……”
韦睿,“撒马尔罕已经被围困了很久,没有粮。”
赵毓,“他们没有粮,可是,他们有羊啊。”
韦睿,“万一,您的军队攻不下城墙怎么办?为什么不等后方将粮草运过沙漠再做万全的打算?”
“年轻人。”赵毓轻笑着,“我们的粮草是运不过茫茫戈壁的。”
他看着皇帝在不远处看着他们说话,似乎有些不悦。
“这本身就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战争。”赵毓快走几步,回头扔下一句,“世上的事都这样,谁怕死,谁先死。”
等到烟土被彻底销毁之后,已经过了子夜。
他们没有回雍京,去了南苑猎宫。
“难得出来一趟,咱们在外面住上两天。”赵毓说,“正月就要过完,二月二龙抬头之后花骨朵和小草要去读书,现在还不知道适应不适应,估计要忙乱一阵子了。”
这一次本来没有想着在外面留宿,柳丛容和黄枞菖都没有跟出来。猎宫留守的小宫监本就不多,很多人平日里根本没有资格靠近皇帝,所以此时近身伺候起来都战战兢兢地。赵毓让他们准备好热茶热饭,就退下。
“陛下,我服侍您呀?”
他帮文湛宽衣。不过,很快,皇帝就揪住了他那两只异常不安分的爪子。
文湛冷淡的说了一句,“吃饭。”
木桌上饭菜很清淡,几样小菜,两碟子小包子,还有鸡汤和极细的挂面,看着就暖胃,两个人吃着也顺口。
吃完饭,赵毓伸着腰去泡温泉。他解乏到几乎要昏昏欲睡了,才被文湛从池子中捞起来。
回到寝殿,他裹着干净的绸衣,手中拿着小剪刀,正在剪脚趾上的指甲。文湛把自己的头发擦的干爽一些之后,想要给赵毓擦头发。他一进内殿,就看见赵毓手中的剪刀左右比划,下手不稳,甚至还差点剪掉脚趾上的一块皮肉。
“给我。”
文湛接过赵毓手中的剪刀,坐在床边的脚踏上,手指不轻不重的捏着赵毓的脚趾,开始很仔细的为他剪脚指甲。
他一满月就被先帝正位东宫。
赵毓上树翻墙掏鸟蛋养胖兔的时候,文湛一直被最严苛的礼教驯化。
如果不是他少年时代与赵毓的纠缠,并且为了得到皇位使出那些令人惊骇的计1谋与显露出无可动摇的野心,所有人都以为他早已经被数千条宫规驯养掉了野性,成为文人士大夫眼中最完美的帝王。
只是。
这样经年累月的驯化还是塑造了文湛的性格。
他比赵毓显得细致沉稳许多。
此时尤其如此。
赵毓看着自己的脚趾被文湛捏着,力度很像是握住脆弱的雏鸟,不让它飞,也不让它疼。
每一剪,力度适合,切的极精准。
皇帝的手指白皙精致,显得异样的名贵,可是自己接触到的却是他指尖的温度,此时,那双手很难再被认为是没有生命的玉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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