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她从来没想过要秦端知道，因为她觉得没有意义。
况且，秦端这样的人，其实心里也很清楚的。
苌坚静静地听着陆知梨说完，看着静躺在病床上的人，一节节的指骨压过去：“今日这一遭，只是想陆姑娘清楚，或生或死，心里都要明明白白才对，耽于儿女情长，终究不是正道。”
陆知梨望着秦端安然的面容，对于自己的生死一瞬浑然不知，说：“正道？我也不知道什么是正道，也许会自食其果的那一天。”
她当日见他从闹哄哄的人群中走过来，然后就在想，如果能和这个人站在一起，不能更好了，那样的秦端，留存在她的记忆里。
陆知梨手中的匕首丢在了一边，心神意乱地说了句：“别同他说我不敢。”
其实在几句交谈之间，陆知梨其实明白自己是迁怒，这么久她也想明白了，又不是秦端能控制的。
苌坚看着陆知梨逃也似的走掉了，带着松风的背影消失在了门口，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眼眸幽微，细长的眼睫垂下，随后转过头来，落在了里面厂公的脸上：“别装了，知道您醒了，人都走了。”
他方才的那句话，实则是说给这个人听的。
“咳咳，你可真敢放任她胡来，万一我真交代在这了，你就是下一任的锦衣卫指挥使了。”秦端缓缓睁开眼，嗓音微微沙哑，苌坚走到桌子边，提起白瓷水壶拿着杯子倒了一杯水。
“没茶，喝水吧，”苌坚抬眼瞅他，端着水杯走过来，撇了撇嘴道：“厂公说的是啊，陆姑娘方才走了，我就该趁机补上一刀，岂不美哉。”
苌坚早先是不了解陆知梨，经过种种，晓得这女子嘴硬心软。
秦端可不就是凭借这点将她吃的死死的，这般看来，人家怨恨秦端也是很正常的。
“你觉得她不敢，才这么大胆，你这行径才真是令人发指。”秦端接过杯子抿了一口白水，缓缓地吞咽下去，嗓子里的灼痛才被减缓，眼睛望着明光一片的窗外，淡淡道。
“难道你不信陆姑娘吗？”
秦端凉凉地瞥了他一眼，捡起了枕边被陆知梨扔下的刀，忽地将刀扔给他：“一把还没开刃的刀，你叫她来杀谁？”
秦端早知道陆知梨根本不是表面上那么无害，也知道她心里的恨意和恐惧，她匍匐在他的身上时，她在瑟瑟发抖，惊惧异常，他开始以为陆知梨是在高兴，后来听她说话，才晓得不是。
苌坚拿过来反复摩挲了几遍刀刃，嘴里吹出一口气，笑道：“我给忘记了，您说您送卑职刀，也不开刃，不过也是，钝刀子杀人才解恨嘛。”
真心想杀人，什么做不成凶器啊。
“还要再试试吗？”
秦端摇首道：“不了，下次可没这么好运气了，真怕哪天被你害死了，有冤都没处说，话说，你怎么笃定她就不会杀我，连我自己都不能笃定的事情。”
“大概，”苌坚爱惜的抚过了佩刀，随后收回了袖子里，叹道：“嗯，的确是好刀，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吧，我一直以为你不会害怕伤心。”
“我当然害怕了，我怕的简直太多了，我若真的无所畏惧，还至于处处小心谨慎吗，能够快意恩仇的人才是无所畏惧的，但我不是。”秦端的仇人很多，光是他走到如今的位置，就已经得罪了太多的人。
苌坚忽然轻声而锐利地说：“所以，你想要同她在一起，就要把她拉入与你相同的境地。”
太过于喜欢她，只能让她沦落到深渊，才可以，堂堂正正的去爱护她。
坠入深渊之人，远比其他人更贪婪阳光。
苌坚抿了抿唇，继续说：“我屡次劝您，您都要将陆姑娘继续留在身边，还毫无防备，反正这次拦了也有下次，索性我来做个见证，看看您的死相，顺带帮您收个尸啊。”
收尸？秦端想起前世苌坚被人一刀割下头颅，这家伙自己都死不瞑目，尸体没人收拾，还来嘲笑他，他扯了扯嘴角，却笑不出来。
苌坚，到底是为他死的。
苌坚少年家破人亡，因缘际会进入北镇抚司，咬着牙握着刀从血海中杀出来，十九岁到了东厂他的麾下，他提拔他重用他，可从来也没有将他作为兄弟过，因为，他只是一把刀。
秦端抿着唇角，握紧了手中的茶杯，指腹压在杯沿上，松开时已经有了一道深红的印子，如果这次与陆知梨说不拢，便将她送出宫去，让她隐姓埋名的过日子去。
执迷不悟，最后死的只好是自己。
他不想死，而苌坚，不能死。
“爹，爹……”
陆知梨在宅子里行走，她知道，这一切都是梦，可她不想出去，就这样在这里就好了，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转过头，院门不知何时开了，
“知梨你没有错，爹不怪你，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来，出来罢。”
陆知梨喃喃摇头：“爹，是我的错，我识人不清。”
父亲鲜少见的笑了，和蔼道：“爹的乖女儿怎么会错，那些都是梦，你看，我们都在这里。”
陆知梨激动的几乎垂泪，嘴里唤着爹，情不自禁地抬脚走过去，前面的路越来越平坦洁净，她的步伐越来越轻快，她甚至看见了自己的虚影，笑吟吟的站在父兄身边，依偎着父亲的手臂，甚至，甚至还有一个记忆中最好的秦端在迎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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