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端听着她的关切满心暖意，忽然感叹道：“一点都想不到，我们那样在一起，却能够有今天。”
“其实我是想了办法，去宫妃的身边做宫女的。”陆知梨很平静地说起自己当时的打算。
“嗯，我不知道，难道不是去帝陵吗？”秦端上辈子就是在帝陵看见的她。
“当然不是，”陆知梨双手搭在秦端的肩背上，细长的手指从他身上残留的伤痕掠过，转身取了新药给他敷上，眼睑下垂：“当日，我本可到宫妃身边，但厂公来了，我便想着……”
秦端的下颌抵在手上，闻言睁开了眼睛，看着前面的帐子垂下的杏黄色流苏，接话道：“便想着，与其将希望放在一介宫妃身上，不如借机留在我身边，若能借助我的力量自是最好。
若是不能，你只消骗过了我，让我没了对你的防备，若要想与我同归于尽，也不是不可，对吗？”
好歹，也拉上了一个仇人不是。
“嗯，”陆知梨下意识点了点头，而后想起了他看不见，弯了弯唇角，含笑道：“对，我当日只是紧张，但并不害怕，也的确深感绝望，但那一日，我脑海里所有的计划都清楚的不得了。”
什么泫然欲泣，楚楚可怜，都可以是电光火石之间便装出来的。
秦端面色古怪起来：“我记得你哭了，是骗我的？”
“我哭自然是真的，当然，目的主要是为了骗您啦！”她笑嘻嘻地说。
秦端难得陷入了沉默，一直到做完了药敷，重新穿上了衣裳，又掩上了外袍。
陆知梨又端过了辅药来，塞进了他的手：“来吧，又该喝药了。”
秦端接过药碗，忽然抬眉认真地问道：“话说，你当时对我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秦端像是一个孩子，不安的，反反复复的确认着自己真的得到了。
他不相信自己这样卑劣的人，能否得到上天如此的恩赐与垂青。
陆知梨只觉得好笑：“当然是真的。”
“你说的，我都记下了。”
陆知梨不知道怎么，就想起秦端那次发狂的样子，心有余悸，不禁身体一颤，攥紧了手指，抿唇看向双手捧着药碗低头喝药的人，青灰色衣袍的腿上放斜横着一朵鹤顶红茶花，硕大似莲，花红如血，鲜艳浓丽。
秦端低头默默抚平自己翻涌的心绪，宋挽莹依旧救了凤驾，为叶景渊生下长子，似乎所有出现的异端都会命运推回正道上，午夜细细想来，只觉心惊胆战。
不，还是有变数的……陆知梨。
最大的变数是陆知梨，她一直被自己留在院子里，看上去没有产生过多的作用，但她是那个改变并且没有被抹除的人。
如果陆知梨是被算有遗漏的那个人的话，那么他的生机应该从陆知梨身上寻找，他可不想那么窝囊的再死一次了。
秦端的恐惧在见到陆知梨的那一瞬间被遏制住了。
被扰乱的心瞬间安静了下来。
秦端说要出去走走，陆知梨记得太医说过，他现在不用一直静养，也就准许了。
谁知道秦端没离开多久，苌坚就来求见厂公了，陆知梨见他气喘吁吁的，好似很累的样子，就让他在院子里等一等，自己去找秦端。
半路怎么也找不到，陆知梨只好寻了个人问，东厂的人现在都认识了陆知梨：“您说厂公，方才瞧着应是去了小西山的山顶。”
“好，多谢。”小西山并不是很高，位置视野极佳，可以看见另一处的清凉台。
因为陆知梨他们的院子就在半山腰，她一路走来也不过小半个时辰，到了小西山的山顶的时候，隐隐听见刀棍呼啸声，还有军士的呼喝之声，如同山呼海啸一般，雄壮威武。
秦端站在那里，眼睛都不眨的看了很久，唇瓣微抿，光色微淡，在唇下折出斜斜的阴影来。
陆知梨轻叹了一口气，出声唤道：“厂公？”
“嗯。”秦端乍然惊醒，冷白面皮上转瞬恢复了温和，一双眸子里的阴晦之色迅速消退：“你怎么过来了？”
“苌千户来找您，正在下面等着呢。”陆知梨抿了抿唇，举目去看见了清凉台方向操练的士兵，气魄雄浑，兵戈热血。
她恍然意识到了什么，抬头去看失神的秦端，红枫叶的影子落在他的脸上，面白无须，阴柔清冷。
起初陆知梨不懂，虽然秦端的武功很好，但身为内宦，他本不必学这些的。
不，身为男人，总是有一腔雄心的。
可秦端，不会有，不能有，他只能禁锢于这宫闱之中，他与所谓凌云之志遥不可及。
秦端回头朝她笑了笑，说：“这样那就走吧。”
厂公……
陆知梨看着他扶着树干，缓缓地走下去，清瘦颀长的身形，竭力将腰背挺拔，却不得不在那些贵人面前弓腰勾肩，俯首做低。
他什么都不说，从秋日薄阳一步一步走到寒瑟的阴影中。
见到了等着的苌坚，陆知梨去沏了茶水来给苌坚，而秦端只能喝热水。
那两个人则开门见山，很快就切入了正题，上次的那批刺客已经查清了来处，虽然是异族血脉，但的确是本朝的人。
秦端直接说了一句：“如你所说，既然出自瑾王封地，那就是他们的错了。”
苌坚摇了摇头：“可是厂公，我们没有证据啊。”
人的确是瑾王封地的人，但没有实质证据说明是瑾王的手笔。
“证据？”秦端笑了笑，抬起眼帘轻飘飘地问道：“要什么证据，根本就不需要证据。”
“啊？”苌坚有点懵，陛下并非偏信偏听之人，肯定是不会因为他们似是而非的几句话，就对瑾王世子产生了怀疑。
秦端垂下眼睑，淡淡地说：“现在拿出证据来，和没有证据只有怀疑的效果是一样的，无论是不是，陛下都不会将瑾王逼的太紧。”
“那我们做这一切又何必要吗？”苌坚今日有点怀疑人生，厂公说什么他仿佛听不懂。
“当然有了，瑾王府不能动，世子总可以换吧。”
当然可以换，苌坚笑了：“厂公的意思，是逼着瑾王那边弃车保帅啊。”
秦端扬眉说：“他既然让我担下失职的名，那勾结刺客的实就让给他好了。”
苗贵妃让人将秋栀和英娘放回了书库，并且派遣了另外的宫人时刻盯着她们，容妃和惠妃倒是半点没被惊动，不过就算她们察觉了，苗贵妃嚣张跋扈的行径也不是一次两次，很容易就被遮掩过去。
“陛下也该回来了吧？”苗贵妃闲闲地逗弄着孩子，染了大红丹蔻的指尖轻轻压在了孩子雪白的脸颊上，她是没有孩子的，自然也没什么为人母亲的舐犊之情。
虽说嘴上讲着抚养，其实也不过是当成一个玩意。
“是，娘娘放心，一切都妥妥当当。”王佳康笑道。
守株待兔，那只兔子，也要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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