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说，祖父以前脾气很冷，唯独听祖母的话。
“祖母，不哭不哭，阿吉听话。”阿吉不知道，为什么祖母变得比他还爱哭，一说话眼泪就掉个不停。
难道是因为，祖母也吃不到想吃的糖了吗？
阿吉大声说：“阿吉知道，阿吉喜欢谁就听谁的话，祖父喜欢祖母，就听祖母的话。”
“祖母不在的话，阿吉就替祖母陪着祖父，好不好？”祖母破涕为笑，她的手干燥而柔软。
阿吉重重地点了点头，心里想着，要不要去拿自己的桂花糖来给祖母吃。
过了两天，爹爹终于回来了。
“祖母，姑姑回来了。”阿吉兴奋地大声说，他最喜欢姑姑回来的时候，大家会一起吃饭，还会有很多他喜欢的菜。
而且，姑姑说话柔声细语的，谁都喜欢姑姑，爹爹以前常说，要将几个姐姐教的和姑姑一样大家闺秀。
可是，爹说总也不如姑姑看着好。
姑姑总说，都是祖母的功劳。
祖母知道了也很高兴，容光焕发，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瓜：“咳咳，阿吉帮祖母去让爹爹和姑姑过来好不好？”
“嗯，好，阿吉这就去。”阿吉像是一只活泼的小兔子，欢快地跳到了地上，跑出去找爹爹来。
来的路上姑姑说：“我带了一些药回来，这次可以试一试，舅母身体眼下不知吃不吃得呢。”
爹爹勉强笑了一下，摇摇头说：“瞧着比前几日好了一点，就是心情一直不大好。”
“唉，这也是肯定的，你忘了，多少年前来的，即使舅母得了病的那一回，舅舅急的跟什么似的，守了多少日夜，人都熬得脱了形了，最后竟然存了死志一般。”
“谁说不是啊。”
“多少年的风浪都熬过来了，偏偏这病来的让人摸不着头脑，一觉醒来就不对劲了。”
“到底是人老了不是，这次你们夫妻俩回来，也能开解开解。”
阿吉迈着小短腿，追着爹爹和姑姑的脚步，忽然脆声问道：“爹，灯枯油尽是什么意思呀？”
眼见着走到了老人的房间，这话听着不吉利，可别叫两位老人家听见，邵盼宁和姐姐同时停下了脚步，他不虞地皱眉道：“你从哪听来的，问这个干什么？”
“我听见祖母说的啊，就记下来了。”他得意的扬了扬头，觉得自己能记住祖母说的话，很厉害，等着爹爹来夸他。
谁知，爹爹这次不仅没有夸奖他，反而和姑姑对视一眼，脸色瞬间白了白，好似是失了魂一般。
爹爹没有给他回答，而是直接把他交给了身后的下人，吩咐道：“你把小少爷抱回去。”
说完，就和姑姑丢下他给仆妇，大步匆匆而去。
阿吉才不听呢，下人哄着他去睡晌午觉，他就哭着说，要去祖母的房间睡。
下人没法子，只好抱着他去了。
“暖安，盼宁，你们都是做爹娘的了，再过几年，儿女也将成亲，这些呢，是我和你们舅舅留下的一点东西，先告诉你们……”
邵盼宁拦下了祖母的动作，肃容又有点不高兴说：“舅母，您说这些做什么，不过是一场小病，吃几副药就好了，舅父要是还知道，肯定要不高兴的。”
祖母缓慢地摇了摇头，絮声说：“我的身体我知道，你们舅舅呢，怕也是清醒不过来了，这些事提早交代清楚，我也早些安心。”
阿吉莫名的有点害怕，祖母这样说话，好像再也不会和他一起玩了一样。
这一天还是来了。
“舅父，舅母快不行了。”姑姑带着哭腔说，握着祖父的手让他去看看祖母。
祖父力气大的很，一下挣脱了姑姑的手，看着她哭个不停，冷了脸道：“你是谁啊，和我说这个干什么？”
姑姑泪如雨下：“舅舅，舅舅，是舅母啊，舅母真的要不行了，您快去看看她。”
阿吉不知道，为什么祖父来看到祖母的时候，没有半点的难过，神色淡漠木然，好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祖母虚弱地躺在床上，盖着石青色的被子，无力的推了他一下：“别让阿吉在这，走，走。”
“是，阿吉，快回去睡午觉，要不然祖母不高兴了。”在姑姑含泪领着阿吉出去的时候，祖父也跟着要出去，可爹和姑姑都不让他离开，一定要他守在祖母身边。
“你别拉着我，都让开，我要去找知梨。”
祖父根本不想呆在这里，他一味的想要往外走，若是真的动起手来，邵盼宁未必招架得住，也不敢折腾老人家，只是祖母眼看就要灯枯油尽，怎么可能让祖父在这时候离开。
祖母没有半点不高兴，只是轻轻地扯了扯他的衣袖，眼角滑下一滴泪，说：“好，等我睡着，我就放你去找她，好不好？”
他还记得她的名字，却已经忘了她是谁。
他回过头坐下，闷闷的应了声：“嗯。”又指着她说：“你可说话算数。”
“算数，算数……”祖母眼窝微陷，鬓发雪白，她说话已经有些气喘，依旧微微地笑着：“我先下去等着你，这下你忘了我也没事了，我会等你，让你不要走丢。”
祖父已经不认识祖母了，所以，祖母的离开，他也无动于衷。
姑姑对爹说，这样似乎已经最好。
祖父永远地只记着活着的祖母，无需面对死别带来的痛苦。
而舅母也如愿以偿，握着他的手，所有的家人围绕在身边，长长久久地陷入了长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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