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干部说:“你扯啥呢,你二伯不是还在里面么。”
生角的侄子说:“你不信你自己去看,我们不敢包庇他,把他给押回来了。”
村干部和生角的侄子押着生角站在祠堂外,里面冒着火,戏台周围都烧起来了。
村干部说:“你们怎么可以放火烧祠堂呢。”
民兵队说:“革命小将破四旧,谁拦谁就是反革命。”
生角拼命往着火的祠堂里面冲,喊:“救火啊,里面还有人啊。”
火把骷髅班子的人都赶到了戏台上,戏台也开始烧起来了,把他们给困在了戏台上。扮李铁梅的姑娘在哭,黄皮子想把她往戏台底下的洞里拉,但是黄皮子钻的洞人哪里钻得进去,黄皮子急得吱吱乱叫。
村干部说:“没得救了,没得救了,你们都看清了,可不是我叫人放火的。”
生角终于冲进去了,嘴里喊:“爹呵。”月梁从戏台上掉下来,砸在他身上。
火光冲天,祠堂外围了好多人在看,说:“烧死人了,烧死人了。”
民兵队说:“是那帮牛神鬼蛇自绝于人民。”
老汉站在火里哭:“我的儿呵,我的儿呵。”
扮李铁梅的姑娘和黑脸汉子也在火里哭:“烧死我了,烧死我了,我不要唱戏了,我不要做人了。”
他们的身子渐渐缩小,变成了黄皮子。
我站在到处是火的戏台上,心里冰冷,心想难怪我的小叔叔没告诉我这个村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看到的这一切要比他编的那个事可怕多了。我过去都不知道,人还可以这么坏。这个骷髅班子的人是被活生生地烧死在戏台上的,一个也没跑出去。
难怪这个村子到现在还闹黄皮子,是他们活该。
“咚呔——咚呔——”
熊熊大火里传来锣鼓点子。阴差和灵官还在一眼一板地扯四门,他们像是根本看不到戏台上到处都是火,从四个角向我逼近了,用哭丧棒和灵鞭往我身上招呼。扮马面阴差的老头挨近了我,低声说:“别愣着,继续走呵。”
我也把老头给看着。
我看到老头站在空地上,面前一个黑乎乎的坑。村干部趴在地上,嘴里塞着布。
他儿子说:“这里过去就是祠堂,戏台是在这个位置。”
村干部嘴里呜呜叫,挣扎着唱:“讨血债,要血偿,我这里举红灯光芒四方。”
他儿子说:“作孽啊,那么多年了黄皮子还不放过他,那火又不是我爹放的。”
老头说:“今晚过后就不闹了。”
老头接过五百块钱,跟戏班子的人说:“戏台就搭在这里。”
我身后跟了一串黄皮子,它们跟我一样被火烧着,被阴差和灵官赶着,没处可站了,全都站到了我的身后,跟着我在台上跑。
阴差和灵官一边往台上撒符纸,一边把我往台下赶。
我全明白了。
他们不是看不见戏台上的火,他们只是视而不见。
他们还以为我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不知道呢。
扮阴差的老头压低了声音对我说:“就从这儿下台,一直往前走。”
只要我从这里走下戏台,走出村子,黄皮子也会跟着我走。
老头焦急地催我,说:“走起,快走起呵。”
我站在那儿,把老头给看着,说:“我还就不走了。”
老头急了,说:“你必须得走,你要是不走……”
我替他说下去:“我身后的黄皮子就走不了,是不是?”
我不用回头,我知道我的身后都是一排排眼睛,在黑暗里头闪着黄光。
戏棚子里坐着的那一排排黄皮子,现在全都跟在我的身后。
我现在知道为什么我进村的时候,屋子全是黑的,没一个屋里是有人的了。
那老头早就知道我不是邓拐子找来替他的人,这个村子到了晚上,是没人的。
我说:“我全都知道了,是他们活该被困在这里。”
老头说:“你知道个屁,你根本就不是这村的人。”
我说:“我全都看到了。你还收了人五百块钱。”
老头愣住了,把我给盯着,说:“你看到了?可你怎么能看到呢?”
老头这么一说,我才猛地一个激灵,反应过来事情究竟哪里不对了。
老头他们能看到,是因为他们身上有本事,他们应该是跟那个白师爷是一种人,否则村干部的儿子不会请他们来破这个已经消失的台。
可我凭什么能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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