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经副一往第三十七
王俭傻站在方丈身边，看着宫舞在自己面前梨花带雨，手足无措。
方丈白花花的浓眉下紧闭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偷瞄了眼前的宫舞一眼，又侧眼看了看身边的王俭，就继续念经了。
没有人知道，方丈口中所诵的经文中多了三个唉声三个叹气。
眼看着宫舞一个提气上不来就要昏倒在地上，王俭两步跨到宫舞面前，扶住她的肩膀，问道：“小师妹哪里不舒服吗？我给你看看。”
宫舞摇了摇头，以往古灵精怪的俏脸已经被肆无忌惮的泪水和着这一路的风尘染花。她咬着嘴唇，两片殷红紧紧叠在一起，忍了好久才小声说道：“师兄，他死了。”
王俭一愣，面色沉重，犹豫几番，不知道要不要告诉眼前自己的心上人，她心上人的消息。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小师妹不喜欢自己，至少不是那种喜欢。也知道自己小师妹喜欢谁，因为小师妹下山，他每每都会暗中随行。
他跟了一路，看了一路，也难受了一路。只不过有些事情，他不会和师父说。除了师父，他便更不会和别人说了。
“张宪绝没有我对小师妹好。”他心中肯定。
可他也知道，有些事情就是这般，有缘就是有缘，无缘就是无缘。
就像他师父常说的，王俭便是天生与天道有缘，与这世间有缘。
他望着眼前痛苦万分的小师妹，难以启齿。可他也仅仅只是犹豫了一小下，就马上开口说道：“张宪没有死。”
这话一出口，便似乎用尽了他一生的胆魄，比在栖云山顶，对着天说它不在，更难。
小师妹还未止住流泪，问道：“张宪是谁？”
王俭强忍住口中的嘶哑，喉头的哽咽，平缓心情说道：“张宪就是张大年，只不过不知他为何，改了个名字。他没有死。”
小师妹脸上立即泛起了惊喜，“师兄，你说张大年没死？”
王俭看着宫舞的脸，说道：“之前他与岳飞在李固渡防卫金军，如今却和岳飞分别了，好像去了大名府。”
宫舞高兴的点了点头，可转眼却又一脸忧愁来，“他在大名府……大名府不正是金军和宋军交锋之处。他那般文弱，怎么会去了那里？”心念至此，宫舞转身便要出去。
王俭一把将宫舞拦住，问道：“你要干什么去？”
宫舞得知了张宪在大名府的消息，心中自然是担忧的很，说道：“我要去找他。他一个在大名府不行的。”
王俭说道：“大名府现在形势未定，危险的很。你舟车劳顿，去那里找人休息不好怎么行？你先在这休息一晚，明天我陪你去。”
王俭若是不提劳累二字，宫舞定是会连夜出发，赶往大名府的。可劳累二字一经入耳，宫舞一直压抑着的浑身疲惫劲便与这些日子积攒下来的担心一齐涌了出来，让她不想动弹一步。
宫舞说道：“师兄说得对，我先休息一晚，明日再出发。”
闲了下来，宫舞才想起自己尚未和玄衍方丈问候，正要说话，就听玄衍方丈笑着说道：“我与宫门主乃食道上的至交，没那么多规矩。既然你还有要事在身，就先去休息吧。下次再来受我这老和尚的唠叨也不迟。”
宫舞知玄衍方丈是心疼自己，想让自己好好休息，便道谢跟着知客僧出去了。
王俭一直痴痴的看着宫舞出去，良久，才回过神来，注意到身旁的玄衍方丈正盯着自己看。
王俭脸色窘迫，闪了闪眼神，说道：“方丈，还请您去一封书信给宫师伯，就说……”王俭话语一顿，他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由头来向师父和师伯解释自己不在上京这事。
玄衍方丈眼神清明，笑了笑，“就说你陪宫舞去大名府了，好不好？”
王俭想了想，说道：“就依您的，实话实说。”
玄衍方丈乐呵呵道：“你师父师伯那等人，个个都活成了人精，早已洞察世事，怎么会被你三言两语给蒙骗了。你是第一次有说谎的念头吧？”
王俭点头说道：“方丈教训的是。”
“你也去休息吧，明天你不是也得赶早。”方丈再次闭上了眼睛，口中念诵经文。
王俭从房间里退了出去，吱呀一声，将门带上。
禅房内，只剩下方丈一人。
方丈看着屋外微微一笑，“这孩子，还不明白你们让他出来是为什么呢。”
话音刚落，竟从侧屋又走出一个老道士。老道士一身脏兮兮的道袍，胡子都黏在了一起，邋遢的很。
这般邋遢的老道士，不是宫久又是谁？
宫久踱着步子缓缓走了过来，扬起手“啪”的一声，拍在玄衍方丈的那颗光头上，“你这老秃驴，不给我做素锦斋就罢了，还让我躲在里屋这么久。该打！”
玄衍方丈急忙捂住脑袋，苦笑道：“师兄，怎么这么大岁数了，你这臭毛病还没改？”
宫久嘿嘿笑了几声，说道：“牛鼻子拍秃驴，不是都这么讲的么。这些年来我拍遍各寺住持方丈的秃瓢，唯独你这颗假秃驴的脑袋发出的声音最清脆。”
玄衍从地上坐起，看着宫久又一次扬起的右手，苦脸说道：“师兄可别拿我找乐子了。”
宫久笑着缩回右手，说道：“那你得给我做素锦斋。”
玄衍摆手说道：“吃什么都好说，师兄还没说为什么来上京，难道是为了这孩子？还是为了宫舞？”
宫久正色道：“为他俩做什么？我当然是为了咱们奇门的千秋大业。”
玄衍每每看着宫久这假装正经的模样，便想起许多年前，他们还在山上跟着师父修行时，宫久便带着他们戏虎逗熊，还美名其曰也是为了奇门的大业。
玄衍想到刚刚王俭那纠结难受的模样，问道：“你们就这般放着那孩子在尘世里摔打，也不怕摔破了？”
宫久摇头道：“若是这么容易就摔打破了，还用得着在他身上花这么大心思，以至于连这百年社稷之事不参与？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师兄好不容易来一次，还不给我做素锦斋去？”
玄衍被宫久烦的没辙，才挪步里屋去拿那些已经好久未动的厨具。
他一边走着一边想道：“这么好的孩子，别被我这没正行的师兄耽误了才是。还好有邱师弟在一旁帮衬着这事。”
他想到自己那个办事靠谱的邱师弟，心中的不安才踏实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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