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经释正一再往一百一十四
依旧是垂拱殿。
赵桓无处可去。
他只有在这垂拱堂皇大殿之中，才能让自己恐惧的心，平息一二。
如今城破，这垂拱殿的浩荡皇气也止不住他手臂的颤抖。
赵桓望向殿下，百官首位无人。
他红着眼睛，强咽一口委屈，沙哑道：“李太宰何在？”
殿下无人应答，百官跪地垂首。
悲怆。
他长出一口气，又问了一遍，“李太宰何在？”
这次声调较之前更尖锐些，蕴着更多的哭腔。
张叔夜见不得帝王流泪，脸上老泪纵横，出列跪地回道：“回禀陛下，李邦彦于昨夜离城，已不知去向。”
百官喧哗。
那个一直主张议和的李浪子果然弃君而去。
赵桓心中已寒冬老泉凉彻骨，“这么说来，今日不在的，都是李邦彦的党羽？”
原来殿下不止缺了李邦彦一人。百余朝廷股肱，来者只有区区过半。
一股抑郁之气凝聚在赵桓喉头，让他说也不能，叫也不能，只能扶着龙椅侧倒吸着气。
殿下群臣见宋帝如此作态，显然是悲伤过度，就要晕死过去，忙齐喊道：“陛下，陛下！龙体要紧啊！”
侍奉太监抚着赵桓的胸口，给赵桓顺着气。好一会，赵桓才呼吸平稳下来。
赵桓一把推开侍奉的太监，起身，红着眼向殿外踉跄走去。
群臣见皇帝下殿，均叩首跪地，殿上时不时传出幽若蚊鸣的哭声。
赵桓自群臣中穿过，走至殿外。
大殿之外，异常的冷清。
殿外的太监宫女都听到了宫门之外那阵阵马蹄之声，或都听说了城已破。无一不胆战心惊，面带恐惧，心中戚戚然。
赵桓听了李邦彦的提议，将宫中的禁军调去守汴京城门。如今殿外禁军不过千，怎么可能敌得过宫外金人的万万之师？
突兀的，赵桓竟大笑起来。
群臣惊恐，头压得更低了。
赵桓怆然道：“朕初登大宝，曾以为可寿与天齐，励精图治一番，留个万代功名。谁曾想弄得如此的局面，朕对不起赵氏天家的列祖列宗。”
龙袍轻撩，帝跪。
群臣痛呼，“陛下不可。”
赵桓失魂落魄，继续自言自语，“朕派赵构去请勤王之师，至今未归。朕又派李邦彦主议和之事，可如今金人都打到了宫门口……往日我还曾暗中笑话父皇不适合坐这龙椅之位，如今看来，我也不适合。”
“可朕当了这皇帝，便不敢懈怠。朕本可以逃，但天家的尊严压在朕的肩上，朕不能逃。我赵家太祖以武御极宇内，朕若是逃了，算怎么回事。”
赵桓此时脸上竟有了些许的轻松之色，回首看向匍匐躬身在地的群臣，“朕登基后，还未大赦天下，是不是？”
群臣不知眼前的皇帝是怎么了，如今形势已如水火，为何还会突然想起这件事来。
赵桓说道：“自古明君登基，都要大赦天下。朕算不上明君，估计日后也只会像那刘阿斗和李后主一般，被算在亡国之君里。朕虽不甘，却无可奈何。回天乏术，朕有罪。”
群臣听得心神惧伤，均恸哭道：“陛下无罪，是臣有罪。为人臣子，却无法助陛下匡扶社稷以正寰宇，臣下皆有罪。”
赵桓呵呵笑了几声，说道：“朕有罪，便是有罪。这点朕还是清楚的。可朕已无法赎罪。既然如此，朕要赐天下无罪。朕也想朝着那些明君身上凑一凑，还望众卿答应朕，全了朕这个天子之心。”
“陛下圣明！”群臣应和，撕心裂肺。
这一次，半数之官的应和声，竟然比赵桓登基时群臣皆在的山呼声还要大，还要壮烈。
即使如今天子之言，皇帝之赐，已出不了这禁宫，已算不得数了。
“天下无罪，这一切的罪过，朕一人背！”
赵桓嘴唇紧咬，猩红相叠。
殿外马蹄声急凑，旌旗招展。黄白金旗上个个硕大金字，如尖刀一般，直扎入赵桓心口。
金人终于来了。
赵桓身前，近百殿前侍卫拔刀而立，列阵而御。震耳御聋的马蹄声传入侍卫们的耳朵，却不能动摇他们分毫。
赵桓叹气道：“你们都放下武器吧，或许还能留得一命。”
殿前侍卫仿佛没有听见皇帝之语，持刀守卫在垂拱殿前。
赵桓突然吼骂道：“我还穿着龙袍呢，你们便听不见我的话了吗？”
龙颜大怒，武士面不改色，不动如山。
赵桓热泪盈眶，“你们当真不听？”
为首一侍卫说道：“回陛下，殿外嘈杂，臣等听不见！待臣等将殿外喧闹之人赶出大殿，再来向陛下请罪！”
两行清泪自赵桓眼眶中流出，士欲以死报国，君何罪？
殿外，一黑骑夺门而入，无数的金骑紧随其后。
不多时，殿前近千余金骑已与数百侍卫保护着赵桓对峙在了一起。
为首的金人将军正是完颜宗望，戏谑的望着殿上穿着龙袍天子，呼喊道：“你就是赵桓？你老子藏在了哪里？快让他出来见我家狼主！”
赵桓红着眼睛，挺了挺身躯，“朕是大宋的天子，你是何人？”
完颜宗望哈哈大笑，“看你这草包样子，难怪你大宋的兵会如此不堪一击。”
说着，完颜宗望一打马鞭，膝下骏马竟唏律律扬起了前脚。
完颜宗望拔剑一指殿前的侍卫，身后的金骑们好似得了命令，齐齐拉弓搭箭。一片箭雨瞬间将持刀侍卫覆盖，将这群侍卫射成了刺猬。
如此密集的箭雨，谁人能够生还？
箭雨只至赵桓身前而止，竟未伤其分毫。
完颜宗望打马而出，顷刻间便已经到了赵桓身前，马蹄踏起，作势要踩赵桓，将赵桓惊得坐在了地上。
殿内的群官才反应过来，起身跑去保护赵桓。
只见完颜宗望大手伸出向下一抄，竟拉住赵桓的手臂将他从地上拽到了马上。
完颜宗望哈哈大笑几声，看着赵桓说道：“你跟我去见狼主。还有你们这些人。”他看向大殿上怒不可遏的群臣说道：“你们都给我老实些，狼主虽然说你们还有些用，但你宗望将军的刀可不是吃斋的。”
说罢，完颜宗望也不管群臣的反应，拍马向殿外奔行而去。
宋帝落于金人之手。
宋，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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