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美目一转，翘了个嘴角，细声又道：“只怕她的这心愿，就要实现了呢！”
我很是茫然。
心中略转了转，想着莫非是皇上又要微服私访去了？带着皇后再游历个三五载才回来？我望望公主满脸神秘不可捉摸的笑意，倏忽灵光闪过，不自觉打了个冷颤。听她这话的意思，莫非竟是皇上要传位给太子的形容？怪不得太子忙得脚不沾地，一日数次被急召回宫里去，想来竟是在商量这等大事的么？可是太子他爹年纪轻轻的正值壮年时候啊，这样早就隐退了把皇帝这又累又苦又不讨喜的位置送给太子未免也太早了些啊！可怜的太子还那样年轻啊！
我将将要接个话头，楼下却突地喧闹起来，有人蹬蹬蹬地从楼梯跑上楼来，喘着气呼呼乱叫道：“快走快走，大伙儿在这里议论国事得也恁大胆了些，不知谁报到上面去，官府里的人就要来啦！”
一时座中之人都似长了八只脚般散得飞快，只片刻功夫，偌大一个春风得意楼刹时就清静下来，只余那说书人一人守着张桌子慢吞吞地就着香酥花生米下小酒，一边摇头晃脑长吁短叹，将一句话说得弯延曲折：“刚刚得来的最新消息，听说臣相在半天涯上受了这污蔑又受了冻，怕是不行了呢！”
我睁大眼睛瞪住他，手一抖将温热的茶杯抖落到木地板上，杯中青绿鲜嫩的春风茶铺了满地，耳中响起那年爹爹喜笑颜开的声音：“贞贞，你真是我的福星啊福星”，只觉眼前一花，耳中轰呜作响，万分不敢相信。
刘起身子一闪朝那说书之人扑过去，那看过去一副柔弱书生模样的说书人却不知如何扭了身子，纵身从窗栏处就跳了出去，刘起还待要追赶，公主急把他喝回来：“可别是调虎离山之计。”刘起皱了眉头，回来与我们一处。
楼中清静下来，只公主采玉和水碧在一旁开口，全不过是些“一个说书的，不知在哪里得来的道听途说罢了，你听听就算了，万莫当真，臣相定然安好”之类的话语，我耳中全然听不进去，只着急站起身来，匆匆下楼要往家里赶。
这如何能不担心，那半天涯上如此凶险，爹爹又是个文人的身子，此刻冰封雪堵，哪里知道会生出什么事端来，若不听那书生的话还好，有舅舅有郡王，心上很是放心，可是这书生的话一落下，只觉心中忐忑，七上八下的难受得紧，一时只觉万般凶险都有可能的。
疾步出了春风得意楼，我却是傻眼了，楼前黑压压的人头，比烟花节只多不少。楼前灯火阑珊处，来来往往买东西的归家的人人喜笑颜开热闹热闹的，是一副平安吉祥的除夕景像，可是我的爹爹，还在冰山上不知凶吉啊！
我脸上冰冷心底冰凉，采玉伸手来将我脸上擦了擦，公主伸手揽住我道：“把我抓紧了”。未及我反应过来，脚下已离了地身子竟腾空而起，被公主抱住脚下踩着人头，疾飞而去，一时满京城的人纷纷抬头，一阵惊叫欢呼。疾风拂来，面纱迎风而落，回眼望下去，只看底下街上之人倏忽都静下来，满街数以千计的人头都巍然不动，只愣愣将我和公主望住，而后一个接一个在叫喊：“仙子啊，是仙子啊！”
我掩下眼皮，略笑了一笑，心底对这个什么美人什么仙子的，头一回觉着甚是硌得慌。
年节前的除夕夜，守岁夜，团圆夜，并不能团圆。
府里的桃符对子都一早换上新鲜的，厅堂里挂着的还是太子的墨宝。各处檐下廊脚的灯笼花灯在入夜里都格外明亮。往年的这个时候，厅堂中已经摆好了桌椅碗筷，太子、爹爹、娘亲、我和奶娘一家子都早早地围着桌子坐了，奶娘这夜总是格外弄了许多好菜，摆上桌子的都是连皇上都吃不到的佳肴，当然是素的居多。奶娘本是当年的江南第一名厨，尤其擅会做素食，是皇宫里也请不去的人物，只因娘亲怀着我时沾不得油荤，爹爹不知如何去三请四请，竟然将她请到了府里来，可见爹爹很是着紧娘亲的。
这阵子爹爹不在，娘亲不知如何难过，我一路想着，一路飞奔进娘亲的屋子里，娘亲手中握着个什么物事，正坐着发呆。
我上气不接下气地扑过去：“娘亲，我们去看爹爹罢！”
娘亲愣了愣，听我将春风得意楼里听来的话喘着气说完全，才放了脸色柔声道：“外面的传言罢了，你不必理他，我儿莫急，看你跑得这一头的汗，可别又生出病来。”
我仍是慌乱，抓紧她的手不松手。
娘亲默了一阵，长长叹口气，眉头紧锁：“贞贞，今年这年节，你爹爹是回来过不了了，人说还有十几天光景，那冰才能解冻，你爹和骁臣在那上面冷冰冰的，也实是可怜。也好，咱们去陪他们守岁去，说不得这可是咱们一家人在一堆过的最末一个守岁夜了。”
我睁大眼睛疑惑地望住娘亲，心底满是不安荡上来，最末一个守岁夜？这是什么说法？
娘亲望住我，伸手来拢开我的额发，半晌展眉一笑：“我儿啊，娘亲的意思是说，等你啊和太子成了亲，以后就都你们两个过了，以后自是你陪着太子守岁了，哪能一辈子都守着我们过呢！”
“娘亲……”我心里一松，安慰她道：“皇宫和太子府离咱们家里都不远，左右都在京城里的，能走多远的路呢，以后我们不是还一样的过么，娘亲别担心。”
娘亲淡淡笑了笑，凝神将我打量了好一番，才道：“走，咱们陪你爹爹守岁去！”说着去俐落收拾了些东西，又嘱咐奶娘将吃的带上，到厅堂去将这个信儿一说，大家齐齐都做了一个动作：将眉头皱成座小山。又一齐将眼睛望住公主，待她发话。
好在公主甚是通情达理，略加思索就放行了，只悄悄凑到我边上来耳语：“正好，我也看看我家郡王去。”
我默然。
刘起在一旁极不赞同的模样：“夫人，小姐，现在外边这样冷，那半山涯已被冰封了既上不去又下不来，你们就是去了也是无用的，不若等太子来了，再作商量可好？”
娘亲上前一步，沉声对他道：“你也是知道的，我们一家三口，要再能过这样一个团圆夜，已是很难得了，纵是上不去，在山下守着也是好的，你去告诉太子一声，就说我们只是去山涯下，并没有什么危险的，让他放心罢，明儿我们就回来了。”
刘起一滞，默默地退出去，转身去告太子了。
公玉去取了她的药箱，我想了想，也让采玉去取了久未弹的琴来，我们带着诸多物什，一行人坐上马车向半天涯疾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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