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晋东怀着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看向了树林那边，太阳终于露了出来，一抹阳光透过如同游龙帮的密林上空，过筛般的纷纷扬扬地洒下来，无声无息地落在被踩的稀烂的泥地上。
一队身穿蓝色衣裳的沈家兵丁从布满烂泥的小径里出现了，仿佛从天而降。他们手握长枪短刃，精神勃发往这边走。为首的正是沈敬宁，他不再是那付玩世不恭的模样，变得威严十足。他意气风发地领着这些人走向沈慕真。
沈慕真笑道：“爹，得手了吗？”
沈敬宁笑道：“你难道还信不过你爹爹？”
沈慕真亦笑：“爹爹你若是我，你信得过你自己吗？”
沈敬宁哈哈大笑：“你个臭小子没大没小的，你就算信不过我，你也该信的过流光吧？”他一抬手指向了身后不远处，流光一手抱着黑毛坐在马背上，面露疲态。
沈慕真笑着迎向了流光，体贴地问道：“你累了吗？”他唤了一声着人送来参汤递给她和沈敬宁，还拿出了烤干的肉片喂给黑毛。
流光不想喝，沈慕真却很坚持：“我派人熬了很久的，就等着你和爹爹回来的，天气这么潮湿，你要驱寒，以免坐下病来。”
沈敬宁笑呵呵地接过参汤边喝边取笑道：“你哪里是慰劳爹爹的？要不是流光姑娘，爹怎么能现在就有参汤喝。”
流光只得接过参汤抿了一口，沈慕真不肯，监督着她把汤都喝完了，又连着喂了黑毛好几块肉干方才满意。
流光打了个哈欠，昏沉沉地点点头，“青云岭所有的人都带来了，我留了一半兵力在那里驻寨了。”
沈慕真一瞧，果然青云岭的山贼们像一串长长的蜈蚣，一个个双手都绑在了一起，脚上还戴上了镣铐，防止他们逃跑。
沈慕真扭头望着陈晋东，只见他的脸不断抽搐，嘴角歪斜，震惊、悲痛、失望乃至绝望，那是希望破灭后的神情。
沈慕真的嘴角浮出残酷的笑容，“陈寨主，久别重逢，你不想说点什么吗？”
陈晋东浑身控制不止地颤抖，两只眼睛死死盯着沈慕真，充满了憎恨之意。
沈慕真又笑：“这么演的话，戏一点都不动人，我帮你一把。”他的脸上的笑容更加残酷，向沈家军的人轻飘飘地挥挥手，守在那些俘虏身旁的沈家军拔出了刀，刀起刀落，鲜血飞溅，俘虏们的身体一连串地倒了下去，脑袋像一只只成熟的果实从树上坠落，滚得满地都是。
陈晋东绿豆大的两只眼睛瞪得溜圆，他望着曾经的弟兄们一个个倒下，他们的脑袋四处滚，滚到了他的面前。一辈子杀人如麻的陈晋东浑身发抖，他伸出颤抖的左手摸向了飞到他面前的一颗脑袋，发出了撕裂般的哭喊声，他像一头轰然倒塌的巨兽，再也无力起身。
流光浑身发软，呆呆地看着那些飞起的人头，和残破的尸体。她并非没有见过尸体，甚至见过很多可怕的尸体，可是
一瞬间几百个人头同时落地依然让她浑身发冷，护城河散发着浓郁的血腥味，令她窒息。
她望着沈慕真，再次感到陌生，他居然杀降。
她默默勒紧了缰绳，调转马头准备离开，沈慕真眼尖纵身过去拉住了她的缰绳：“你去哪里？”
“我答应你的事都已经帮你做到了，我该走了。”流光语气冰冷地说。
“你怎么了？”沈慕真讶异地望着她，满脸天真无邪，像是个懵懂无知的少年，“你是不是病了？”
流光正要反驳，突然感到身体发软，忽然眼前一黑，整个人从马背上跌了下来。
流光做了个梦，梦里无数人头在飞舞，无数人头滚落在她面前，她定睛一看居然是周牧云的。
她惊呼一声惊醒过来，全身汗涔涔的，四周很安静，一抹浅黄的光芒透过薄纱软幔洒下轻浅的光芒。流光撑着身体想要起身，费了半天气力却一动不动，她急了，沙哑着喉咙唤了两声。
一个欣长的人影缓缓向她走过来，背着光她看不见脸，霎时间她恍惚回到了三年前，那个人影向她走来，她不由又唤了一声：“牧……云？”
人影脚步停滞顿下，继而转身离开，流光急了，拼命想要起身追过去，身体却不听使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周牧云离开，眼泪冲出眼角，绝望地望着那个身影消失在纱帘之后。
不消片刻功夫，人影再次走了进来，这一次他的手里端着什么东西，缓缓地靠近。流光的心砰砰地跳，两眼一瞬不瞬地紧盯着人影。
他将手里的东西——那是一只汤碗，放在床边的柜子上，挑开了帘子，看了看她，又伸出一只冰凉的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拭去她脸上的泪痕，温柔地将她抱起靠在枕头边，坐在她的身旁端起碗，舀了一勺，轻轻吹了吹温柔地送到她嘴边。
流光的眼神越发恍惚，她望着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眸，乖乖地张开了嘴。一碗汤药喂完，他都没有开口，流光有千言万语，只刚唤了他的名字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喂完了药，再次摸了摸她的脸颊，起身要走。流光急了，使出浑身的气力却只能动动手指勾住了他的衣袍。
他再次坐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心，又用一块柔软的丝帕擦拭她的泪痕。她的眼泪流得更加厉害，抽噎着说道：“我做了个梦，梦见你死了。”
他软声哄她：“我在这。”
“我是在做梦吗？”流光自言自语道。
“你没有做梦，我就在这里。”他轻轻将她抱在怀中，温柔地抚摸她的头，一股淡淡的香味钻进了她的鼻孔，让她昏昏欲睡，她不想睡，依靠在他的怀中说了许多话，那些相思过往，那些从前说不出口的话。
他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安静地听她细述，她越来越困，眼皮睁不开，话也越说越含糊不清，渐渐靠在他的胸口睡着了。
他见状将她轻轻放在床上，盖上被子，双手轻抚过她沉睡的脸，喃喃道：“原来你的心里一直装着他，以后你都会忘记的，永远的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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