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后再说一次，让开。”公子高提剑走近，面目表情地逼上前来，像是一尊从地狱中走出来的杀神。
见惯了眼角眉梢总是含着浅淡笑意的他，这样的公子高，对夏小冬来说很陌生，却又无比真实。
这些年，他寄人篱下，朝不保夕，嘴角含笑，心里面未必就高兴。
如今的他俨然已经是一方霸主，再也没有必要带着假笑的面具去面对任何人，这样的他，恐怕才是他原本该有的样子。
最陌生，却又最真实。
夏小冬差点咬碎了一口牙，恶狠狠地瞪着他，一把握住了挂着血珠的承影剑，将剑尖抵在自己丹田的位置。
如今她之所以还能存有意识，完完全全是因为藏身在她丹田中的那架瑶琴。
别说是刺她一剑，就算公子高砍下齐王的脑袋，也不一定能杀得死她，但若是毁坏了她丹田中的瑶琴，那就将会是彻底的毁灭！
她这人，一向贪生怕死，觉得好死不如赖活着，只要活着，一切都还有希望。
可这一刻，在生死面前，她没有丝毫的犹豫，将承影对准了自己丹田的位置，定定地望向公子高：“往这儿刺。”
似是在真诚的邀请，又像是故意刺激他，但更像是一场赌博。
一场以生命为赌注的赌博。
她想不明白，一个人怎么能前一刻说着要带她离开，说要保护她，下一秒，却用剑刺穿了她的身体呢？
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有着一颗什么样的心啊！
公子高握剑的手紧了紧，面色一凛，英气的剑眉微微下压，薄唇紧抿，似在极力地隐忍着什么。
半响，才沉声呵斥道：“现在不是使性子的时候，别胡闹了！”
胡闹？
“原来在你眼里，性命攸关的大事，从来都只是胡闹？”夏小冬呵呵地笑了两声，泪水却不知为何掉了下来。
她知道，自己确实是喜欢‘作’，只要一天没把自己给‘作死’，就一天不会消停。
公子高也知道，她的‘小命’很牢，轻易不会死。
所以，他才会放心的，一次次的把她当成一个可利用的工具，就像风筝一样，别看它飞的多高，多远，但控制它的，始终是地面上牵着线的人。
而懂得放风筝的人，都知道一个道理，不能一味的放松手中的线，也要适时地将风筝往自己怀里拉一拉，拽一拽。
“夏姬……”公子高深吸口气，阖上眼眸。
片刻后，再次睁眼，忽然放缓了语气，柔声道：“我答应过，会带你回燕国，今日之事，往后我会给你解释，现在，你先让开。”
他这一番话，要是说在刚才那一声冰冷的‘滚开’之前，夏小冬或许会有所动摇。
现在，她只是坚定地摇了摇头，一字一泪地控诉道：“你这个骗子……我不会再相信你！”
“骗子？”公子高怒极反笑，带着愠怒的声音，厉声问道：“我骗你什么了？”
“你这个大骗子！你骗我骗得太多了！”
瞬间，像是所有的委屈全部涌上了上来，委屈得令人快要窒息了一样。
夏小冬仰着脸，一件一件地控诉起来：“当初在义庄，你就骗我附身在一个瘸子身上！”
“你骗我去公子府，害得我天天被郑姬和她的两个侍女欺负！
“你骗我去帮你搅黄齐太子和魏敏的婚事，结果到头来魏敏成了你的夫人！”
“魏齐大战的时候，你还骗我说只是下一场雨而已，结果却害得我差点魂飞魄散！”
想控诉的，实在是太多太多了，一时半会儿很难说完，但说出来之后，心里面反而忽然就坦然了。
这些事，大的，小的，无关紧要的，非常重要的，桩桩件件，她积压在心里太久太久了，一旦撕开一个口子，就会如山洪暴发般，一发不可收拾。
但爆发出去以后，忽然间又觉得轻松了不少。
原来，她不是不计较，只是不想让自己去计较罢了。
夏小冬茫然地仰着脸，问他：“姜子高，你好几次都差点儿害死了我，你从来都不会觉得愧疚吗？”
问完，还没等到公子高回答，夏小冬却已经自嘲地一笑，喃喃道：“对了，我忘记了，像你们这些王公贵族，从来视人命如草芥，死了一个夏姬，你还会有上姬，左姬，右姬，不过是你的棋子而已，又怎么会感到愧疚呢！”
公子高额角青筋暴突，牙关咬得死紧，握剑的手更是捏得‘咯咯’的响，周身散发着可怕的戾气！
几乎是咬碎了一口银牙，他才忍住想砍死夏小冬的冲动，极力地放缓了语调，从牙缝中一个一个地往外蹦字：“我从来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你到现在还好好地活着，就是最有力的证明。”
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你做过！”
夏小冬歇斯底里地咆哮道：“早在魏齐大战的时候，若不是我师父救我，我早已经死在了天雷劫下，和魏莞的尸体一样，连渣都不会剩下！”
被坑爹救下后，在深山中居住的那段日子中，最初的一个月里，夏小冬根本就不敢睡觉。
只要她一闭上眼，整个梦境里就全部是黑压压的乌层，锅盖似的扣在头顶，黑云中翻滚着刺眼的闪电……
无数个夜晚，她哭着从坑爹专门为她用竹条编织出来的小床中惊醒，坑爹使出了浑身的解数，才哄好了她，让她睡在自己的手心里。
最初的时候，她的意识是被强行封印在布娃娃体内，稍不注意，就会功败垂成。
坑爹为了能让她睡得安稳一些，夜里通常都是盘腿坐在竹榻上，整夜整夜的打坐。
人的心，都是肉长的，即便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有被捂热乎的时候。
夏小冬闭了闭眼，决绝地说道：“他是我师父不假，你对我有恩也是真，我夏小冬不是个恩怨不分的人，你今天要杀我师父，我不拦着，但请你先杀了我，反正我这条命你饶过了好几次，却只能杀回来一次，倒是我占了你的便宜，自此我们两不相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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