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de A
这不是他的“家”。
那个狭窄的出租屋总是潮湿灰暗，角落长满菌斑，不会有这么洁净的墙壁。天花板上的顶灯也坏了一盏，因为电压不稳常常会跳频，无法给予持续的光明。所有的一切都混乱、失序、让人暴躁，不像现在看到的一样规律到几近刻板。
那个出租屋里，也不会有眼前的人。
他闭眼，又睁开。眼前的人没有消失，不是幻觉。
“亲爱的，总算醒了吗？”
对方俯视的角度让他感到熟悉，就连问候的语气都和那时候一样温和。尹宗佑双手抓住手术椅，撑着身体坐起，恍惚地确认：“徐医生？”
对方似乎笑了一下。
和几天前在诊所替他看牙时一模一样。他知道自己在哪里了。
他挣扎着站起身，感觉脑袋像是被灌了一千斤水银般沉重，无法和平时一样思考。但隐约记得他们一起喝了酒，也许他喝得太多了，对方才会好意收留他一晚。
他不好意思道：“麻烦您了。我应该走了。”
双脚却像踩在云端上一般不着力，要不是对方及时从后扶了他一把，他大概会摔倒在地。
搀扶他的臂膀是那么强健有力，带着对方身上特有的气息，让人克制不住的想要信任、依靠。他为自己会有这样的想法而感到轻微的疑惑。
“亲爱的想要去哪里呢？”哪怕他站稳了身子，对方也没有松开手臂，反而从背后紧紧地环住了他的腰身。
他觉得自己应该感到紧张、难以忍受，甚至愤怒。
但他没有。
对方的拥抱让他感到安全。
仿佛生命中所有的困惑和苦难都会在这样的亲近与温度里消融瓦解。
他反手回握住对方的手掌，听到对方轻笑了一声。但他没有停留。借着对方的支撑，他终于缓慢的、艰难的抬起手臂，摸向自己的后颈。
是一个咬痕。
对方临时标记了他。
断裂的记忆终于如潮水般涌来，转瞬将他仅剩的清醒淹没。他记得自己因为心情低落，在店里喝了太多瓶啤酒，被对方抱上地铁，回到这座诊所。
他记得对方锁上了大门。
直到那时，对方都是非常温柔的。会一遍又一遍回答他下意识的疑问，会把手背轻轻贴在他的额头上，让他在快要灼伤自己的热度下能抓住一丝清凉。
又有完全不同的记忆。脱下外套的牙医像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另一个人，会强迫，会欺骗，会索取。是潜伏在他梦境深处，无时不刻窥探着他的恶兽，让他无比畏惧，让他战栗痴迷。
“为什么这么做。”他以为自己的声音会是愤怒的、歇斯底里的，但实际上冷静到不像是在发问。
对方的回答却是那么肯定：“当然是因为……这是亲爱的要求的啊。”
“我要求……你标记我？”
对方用手心包裹住他的手掌，两手交叠在那个新鲜的、还没有被他的身体所熟悉的伤口上。
他看不见对方的神情，只听见低沉有如提琴的声音从耳后传来。“亲爱的说首尔有那么多人，只有自己是孤孤单单的那一个。”
“要一个人工作，一个人回家，一个人活着真的是太辛苦了。”
“感到非常寂寞。”
“要是有人能够一起生活就好了……亲爱的是这样说的，所以我才标记了你啊。”
他分不清这些话到底是身后那个紧紧拥抱着他的人说的，还是他心底萦绕的幻觉制造出的回音。或许他真的这么想过。独自一人来到这个人与人之间没有任何空隙、心灵却比任何时候都要互相远离的地方，以防备的姿态对待出现在生命中的每一个人的他，或许真的拥有过这些想法。
在清晨乘坐地铁被挤成一条罐头里的沙丁鱼的时候，在窗口的工作人员面无表情地对他说“您不符合抑制剂领取条件”的时候。
在遇见对方之后的每一个瞬间，他都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孤独。
“我真的这么说了吗？”
对方没有回答。但轻轻扣住了他的五指，从指缝的间隙里侵入，有意无意摩挲着他后颈的肌肤，碰触到那个将两人联结到一起的伤口。
“这样难道不好吗？”对方的声音像是带着诱惑的邀请，“我也很喜欢照顾亲爱的。就让我们一直在一起吧。”
他可以接受吗？
答案他早就知道了。
他克制的、用力地握紧对方的手掌，将曾与他缠绵的手指从后颈一分一分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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