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
“梅竹，你知道我学会的第一个词是什么吗？”
东方民的脑袋仍是贴在梅竹腹上，只不过转了个身，让姿势更稳当些。
梅竹闻言，下意识低头去看，却只看到东方民乌黑的密发。不过她听东方民语气平和，身子亦是自由舒展，便没有太过在意。现下她的手搭在东方民臂上，两个人都是极度放松的姿态，“想来，该是爹爹或者娘亲吧。”
东方民牵了嘴角，面上露出怅然追思，“我曾也是如此认为，现在想来，却不是。”
梅竹见不到东方民的神色。听她这么说，虽然有些担心她此前的表现，但现在东方民的姿势太过亲密，床上温暖的环境亦让她的警觉降低，只当这是睡前闲话，“王爷莫非是先学会了孔夫子？”
东方民的脸颊在梅竹腹上蹭了两下，然后身子下沉，枕在了梅竹腿上，“是景行。”
“是景行。”
“兆廷，你听我劝，吴王殿下他真的不是冯素贞，你莫要再执迷不悟——景行？”
刘倩的喋喋不休被李兆廷脱口而出的话打断，她愣了下，一时间没有明白为什么李兆廷竟在这个时候说了让她听不懂的词。他难道不是又想起了冯素贞？
许是刘倩面上的错愕太过明显，李兆廷苦笑一声，自哂道，“是我以前做得荒唐事太多，所以倩儿你嘴上说着信我，心里却是不信。”
“兆廷。”刘倩急急叫了一声，她双手分别抓着李兆廷一边手臂，双眼与李兆廷相对，唯恐他不信自己说辞，“是我一时情急口不择言。这大半年来，你待我的好我如何不知。我知道你是个情深意重的人，我喜欢的也是你的这份情深意重。若是当年你因为娶我就将冯小姐抛之脑后，就不是我看上的李兆廷了。”
李兆廷被刘倩郑重的视线盯着，心中自是感动非常，字里行间也愈发深情款款，“倩儿，我既说了放下素贞，便会全心全意待你。我知你不想从我口中听到任何有关素贞的事，可今日吴王殿下与我说了一句话，让我实在是耿耿于怀。我知道你定是藏了些没有告诉我的秘密，我本打算永远不问，可今日实在是情非得已，请你原谅我。”
李兆廷既已如此解释，刘倩又如何还会埋怨于他。刘倩拭去自己眼角因喜悦而沁出的泪花，道，“兆廷，能听到你说这番话，我实在是太开心了。所以，你刚刚说的景行，是什么？”
李兆廷见刘倩已经释然，自然高兴，又听刘倩发问，便有些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意思，“景行是素贞双生的兄长。李家与冯府是世交，我小时候少不得听父亲夸他敏而好学，说我要是有他一半的聪慧，他就心满意足了。只是景行虽然天资过人，身子却是一等一的羸弱。小时候冯李两家比邻而居，每次我找他出府玩耍，最后都要将他背回府中，然后听他说一句，‘兆廷，今日又辛苦你了‘。今日我背吴王回府，不知他是想起往事，还是一时错言，竟是不小心将这话说了出来。”
刘倩会意点头，道，“怪不得你问我吴王是否还有别的身份。想来你也知道，若是我真的知道吴王殿下就是冯素贞，又如何会安心与你在此处相守。只是兆廷，你为什么认定了会说这句话的是冯景行，而不是冯素贞呢？你为什么不怀疑，是冯小姐学着她哥哥说话，骗你将她错认为是冯景行。”
李兆廷面上露出个晦涩的表情，他犹豫了几个呼吸，才道，“因为素贞从来不知道，她有过一个兄长。”
“怎么会？”刘倩显然不信，下意识反驳到，“她们一胎双生，她怎么会从来不知道。”
李兆廷重重叹息，像极了幼年时，向自己传达这个消息的父亲，“因为冯景行死了。”
“景行是为我而死。”
说出这句话时，东方民语气平和，好似方才她说的，只不过是一句无关痛痒的闲话。
梅竹却觉得自己的心瞬间提了起来。东方民听到她腹中突然动静不断，想来是胎儿察觉到母亲的激动，有些焦躁不安。
“我记得是那年的仲秋节，父皇在宫中设宴，凡京中四品以上官员，都可携家眷参加。母亲是肯定不会去的，所以养父他独自带着我和景行进了宫。”
“宫里的花灯真好看，趁着养父与同僚交谈，我就带着景行，在御花园乱逛。”
梅竹听到东方民轻笑一声，下意识抓住她肩膀，但东方民的话没有停，低沉的声音无甚波动，好似是在叙述别人的故事。
“可能双生子总是互补，景行他幼年早慧，但身体极差；而我，虽然那时候身体康健，但在外人眼里，却是个长到三岁还不会开口说话的痴儿。”
“我们在御花园里逛啊逛，其实哪是一起逛，是景行怕我乱走，勉强追在我后头。”
“后来，我们就遇到了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娘娘。她问我们要不要吃些点心，景行听了母亲的叮嘱，自然是说不饿。那娘娘见无论如何都说不动景行，就转而想把她手里的桃花酥递给我。”
“然后景行就将糕点接了过去。”
东方民深深吸了口气，她终于维持不住冷静的模样，一口气梗在喉头，整个身子都开始颤抖。
“那天夜里，景行就死了。”
“啊。”刘倩惊呼一声，过了一会，才想起自己前几个月才见过东方民，“所以，是假死吗？”
李兆廷点头，道，“父亲与我说的是突发恶疾，以景行身体之弱，并没有人怀疑。现在想来，大概是先皇将他接走，秘密保护起来了吧。只是对于我们来说，那时候景行确实是死了。素贞她——懂事的晚，等她记事，冯府里已经只剩了她一个小姐，而旁的人，自然也不可能在她面前嚼这个碎嘴子。”
刘倩会意。她等了半晌，见李兆廷不再开腔，开口问到，“那，既然吴王他是你幼时的玩伴，兆廷，你有什么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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