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冯素贞回府的时候，梅竹已经睡熟了。她在门口张望一下，看梅竹没有醒的意思，便转身去了书房。
驸马冯绍民死后，驸马府就空置了下来。后吴王回朝，皇帝将这栋庄院里里外外重新布置了一遍，就赐给了自己的儿子。
冯素贞从书架上取了一卷史记，回到自己熟悉的位置上坐下。她胡乱掀开，就看到这页赫然是齐太公世家第二。冯素贞深吸口气，将那句“齐襄公故尝私通鲁夫人”翻来覆去看了十数遍，心中气急，一拂袖便将桌上物什尽数扫落在地。
“王爷。”
冯素贞听出是自己长随的声音，便应了句，“何事？”
“小的听到动静，王爷可要小的进来伺候。”
“不必了。”冯素贞蹲在桌旁将地上的东西一点点捡起放回桌上，道，“你先下去吧。小声点，莫要惊醒夫人。”
那人应了句是。便不再说话。冯素贞也没有心思管他。她突然想起些什么，就丢了手上的物什，起身去书架翻找。
是一卷诗经，冯素贞纤长的手指快速翻动书页，又是在几页停下。指尖敲打页面，似是要将那几个字抠出洞来。“载驱，敝笱，南山。好啊，可真是好啊。”冯素贞苦笑两声，又是拿起书，将那几页齐齐撕下，连带着从史记上撕下的那页，一起递到了油灯上。豆大的火苗飞快地舔上纸张。冯素贞松了手，看那几片书页在空中打了个卷，又在地上缓缓燃尽，只剩下一堆纸灰。
“天香。”冯素贞伸手去捻那纸灰，她跪坐在地，声音有些嘶哑，“我是万不能让旁人如此说你的。”
梅竹起的时候，便听到伺候的宫女说，王爷在书房待了一夜，又哭又笑的，不知道在干什么。梅竹蹙了蹙眉，她盯着那个宫女，厉声斥道，“这般大的事情，怎么不早跟我说。”
那宫女瑟缩了下，伏身跪地，说，“王爷特地吩咐的，不要惊扰夫人。”
梅竹长吐口气，自有身子来，她的脾气竟然也变得有些乖张起来。她坐在凳子上，弯腰去扶那宫女，“我适才语气严厉了些，你莫要往心里去。王爷的事，以后随时都要告知于我。”
那宫女怯怯应了句是，又说，“夫人梳妆好，可要去喊王爷一起用早膳？”
梅竹点头。
梅竹屏退下人，推开书房门，便看到冯素贞坐在地上。她身上衣衫发髻皆是整齐，只是那双眼熬得通红。看到梅竹进来，也是愣愣的，没有说话。梅竹心里心疼，她上前去扶冯素贞，软言劝道，“我知你心里不好受，但是莫要熬坏了自己的身子。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公主一定是比你自己更难过的。”
冯素贞没有挣扎，她顺从地在椅子上坐下，低头看到被自己丢在地上的诗经及史记，眨了眨眼，说到，“笔者诛心。”她叹了口气，又看梅竹还是站着，就起身让梅竹坐下，弯腰将地上的书捡起，拍干净，又放回书架子上。忙完，冯素贞回头看梅竹，道，“昨日回来的晚了，没有陪你过中秋，今日便带你出去走走吧。”
梅竹顺从点头，又问，“你可要先去歇息。一夜未眠，身子怕是要吃不住。”
冯素贞摇了摇头，她笑得凄苦，道，“我现在一闭上眼，便是想起她。还是让我忙一些吧，让我记得，自己的身份。”
梅竹便不再劝，她起身开门，吩咐宫人打盆热水进来。等他们放下盆出去，又去拧了帕子，递给冯素贞，道，“擦擦脸吧。”
冯素贞顺从地洗手净面。又问，“昨日府中可来人？”
梅竹脸色微动，她略偏了头不去看冯素贞，却还是忍不住抽了抽鼻子，道，“皇上下旨为我正名。从今日起，我就是名正言顺的吴王妃了。”
“这。”冯素贞捏紧了手上的帕子，她没想到父皇的速度竟然是这般快。她看了眼梅竹，上前一步将她搂进怀中，轻拍背道歉，“对不起，是我没想到，只顾着自己的事情。我应该早些与父皇谈你的事情。”
梅竹缓缓摇了摇头，“他不会同意的。那日太子亲手带来的毒酒，我就知道，他做了选择。他会是个好太子，好皇帝，但不会再是那个他了。”
冯素贞语竭，她叹口气，说，“父皇的心意，谁都不能违抗。太子他，心里还是有你的。”她干巴巴说了两句，又觉得安慰确实无用，就松开梅竹，努力挤出个笑来，“陶然居的酱蹄髈甚是美味，我带你去吃可好？”
梅竹颔首应下。
冯素贞对梅竹总是心怀愧疚的。她觉得，是因为自己当初的假死，才造成了家中日后的局面。若是她顺从地嫁给了东方胜，自己家就不会破，梅竹就不可能认识太子，自然也就不可能走到今日的这般地步。
冯素贞扶着梅竹上了轿，她吩咐轿夫小心着抬，自己上马跟在后头。等到了陶然居门口，又是亲自接梅竹下轿，扶着她进楼。这一幕落在路人眼中，就是吴王夫妻感情甚笃。
她二人进楼，就有眼尖的小二上来，做着揖喊二人上楼。冯素贞挑了个靠窗的雅间，她点了几个梅竹爱吃的菜，又问梅竹可要添些什么。梅竹摇头，冯素贞便叫小二下去。桌上是备好的茶点，冯素贞将玫瑰酥往梅竹眼前推了推，说，“尝尝。”
梅竹顺从着拿起一块，还未入口，就看到门被从外面推开。进来的，是急匆匆的东方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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