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
“阿姊，落雨了。”
长宁坐在熟悉的位置。她手肘支在桌上，正托腮出神，耳边就响起常乐忧虑中又带着几丝喜意的惊呼。‘终归是不能再想下去了。’长宁阖了阖目，轻轻吐出一口气，紧接着换上旁人熟悉的恬淡表情，略含着笑去看常乐，“要说下雨。等到了京城，你这吴地口音可要改一改。”
“为什么？”常乐原本是站在窗前，踮着脚往外看。听到长宁这句话，心中不解，下意识就回头看长宁，“为什么要改啊？”
长宁看常乐歪着脑袋，巴掌大的脸上眉毛拧成一段，显然是在努力为自己先前的话找理由。她心中不由得一紧，紧接着就腾起一阵愧意来。长宁冲常乐招了招手，后者就乐颠颠地跑到桌前，踮起脚将双臂交叠在桌面上，抬起头看长宁，“怎么了阿姊？”
“没什么。”长宁挤出个笑，她伸手摸了摸常乐头上两根明显不在一个水平线上的羊角辫，问，“要不要先吃些什么？”
“嗯（第三声）”常乐摇了摇头，又回头去看楼梯，“阿哥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
“快了吧。”长宁下意识也跟着瞧了一眼楼梯口，见那处空荡荡的，暗恼自己竟也跟着常乐一般孩子气，不由得有些自恼。她愣了片刻，脑中突然又浮现出那日东方民跟自己说的话，‘从此称我一句阿哥，我定护你周全。’长宁暗咬牙，再次告诫自己莫要再想，神思却是一转，又想起那日东方民替她二人解围的事情来。‘他那日，究竟是先认出来自己的身份，再给自己解围。还是说，他本来就是这般的人呢？’
“阿姊？阿姊？”常乐看过楼梯口，回头看到长宁明显心神不宁的模样，又联想前番她不明不白的一句话，心中更是有些害怕，赶忙地喊她。
“啊？”长宁被喊得一惊，才发现自己竟然又陷入前番思绪，心中愧惧交加，但又不能表现出来。她装作有些恼意，伸手点常乐的鼻尖，“还不是你这个小馋猫想吃野荸荠家的定胜糕，你阿哥和遂安姐姐才给你去买。不过看这样子，他们怕是要被雨困在半路。”
“我错了么。”常乐瘪了嘴，原本高昂起的脑袋也垂了下去，小声辩驳一句，“我是怕京城没有这么好吃的定胜糕，才想着走之前多吃点。”
听到常乐的小声嘀咕，长宁好不容易装出的说教表情瞬间消失了去，她唉了一声，拍了拍条凳让常乐和自己一起坐下，“京城肯定也有京城的好吃的，那里有父皇，还有别的皇兄皇姐，常乐一定会喜欢那里。”
“就不能不走么。”常乐拧着衣角，她知道希望渺茫，但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
长宁张了张嘴，犹豫了半晌，才说，“我们的家在京城，我们总是要回去的。”
“可是。”常乐可是了一会，也没有想出辩驳的理由。长宁看她小小的脑袋快垂到胸前，两只手快把衣角搓碎了去，心中也十分不是滋味。‘常乐出生三个月便被送来吴州，对她而言，吴州才是生她养她的故乡，而那从不在记忆中出现过的京城，只可能是可怕的异乡。’长宁这般想着，对两位妹妹的愧疚就更深了些，她努力放轻了语气，跟常乐说话，“这几日，你想吃些什么，或者想去哪玩，我都带你去，可好？”
“好。”常乐应了一句，虽然仍有些委屈巴巴的模样，但好歹回复了些神色。她左右张望了下，见到三个桌子外的一个人，突然就被惊得睁大了眼，原本的所有情绪都瞬间消失了去。常乐偷偷扯了扯长宁衣袖，小声嘀咕，“阿姊，那边，你看那个人。”
“谁？”长宁有些不知所谓，她顺着常乐眼神示意的方向看去，竟也被惊得呆了片刻。
天香正在啃甘蔗。她背靠着墙，脚架在榆木桌上抖得飞快，每抖两下，就有一口甘蔗渣被吐在一旁地上。
一旁的小二瞧着，虽然心中不满，但看到天香码在桌面上的两锭元宝，再多的牢骚也被吞回了肚子。小二用衣袖把天香面前的一块桌子又抹了遍，弓着身子冲天香哈腰，“爷，您要的东西马上到，马上到。”一边说，一边伸手去够那两锭银子。
“嗯。”天香点了点头，她看小二拿到银子后飞快塞进衣内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但又笑不出来。她没说话，只飞快地吐了口甘蔗渣，说一声去吧。
等小二离开，身边没了聒噪声音，天香突然就觉得有些冷。她到吴州已经五日，从京城出发已经快一个月，还是没有去见东方民。
天香突然就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嘴里的甘蔗也失去了该有的甜味。她呸了三声，把嘴里的甘蔗屑子吐干净了，才叹口气，靠着墙壁继续发呆。那日自己连夜出发，可想要快点相见的急迫心情，仅仅维持了三个时辰。那以后，自己越走越慢，更是在途中几个城池逗留数日。将原本只需八日的行程，生生拖到了二十二天。这二十七日，自己无时无刻不在想他，但与此同时的每一秒，自己都在想，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
‘我该怎么办？’天香蜷起腿把脑袋埋在膝盖上。她紧紧握着掌中的甘蔗，小声抽泣，‘有用的，我该怎么办？’
自己的母亲暗害了他的母亲，自己的同胞哥哥又开始密谋杀他，知道了这一切的自己，又有什么面目去见他，又有什么立场，去接受他的温柔和情意。
天香觉得心中苦楚，整个人更是忍不住地在原地颤抖。她沉浸在自己思绪，自然是没有注意到走近的脚步声，一直到有人的手搭上她的肩，天香才周身一震，下意识抬头去看。
“冯素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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