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五
“无碍。”
长宁轻轻摇了摇头。她语气镇静，平和的面色与通红的眼形成鲜明对比。她的心思本就剔透，既然接受了东方民现在的情况，那么无论是何结果，她都能承受。更何况，梅竹眼中流露出的猜疑，不仅仅是对突然出现的自己的好奇，更多的，好像是在打量一个潜在的仇敌。她与梅竹初次见面，彼此之间不应该有任何过节，而自己身为公主，若说她捻酸吃醋，那也太过无稽。排除以上可能，再考虑到半月前还十分健康，现在却如此模样的东方民，长宁的心中模模糊糊有了一个猜测。只是，现在的自己没有心思去过多推敲，也没有力气去与这位嫂嫂推心置腹。他既只剩了三天，就让自己留在此间，好好陪他走过这最后几日吧。
梅竹被长宁眼中的缱绻情意骇到，心思一转，道出一句，“我去让管家给你收拾出一间客房来。”便往外走。待出去替她掩好房门，梅竹捂着胸口，疾步出了院子。她脚步很快，因为怕自己会忍不住冲回房内。她何尝不知道自己正在进行一场豪赌，但就连老婆婆都说了东方民已经挺不过三日，她又有什么可害怕失去的呢。
梅竹停住脚步。她听着自己砰砰的心跳声，长长叹出口气。
东方民体内有毒不假，但那并非是幼时被仪惠妃鸩杀那次所遗留的残毒，而是两次假死后体内累计的寒毒。老婆婆曾与她说过，东方民体内积累的寒毒虽然损伤了她的根本，但同时也让她的脉搏变得诡谲无常，让医者再难从她的脉象中辨别出她的性别。而这，也是正德帝想要的结果。可她们都没有想到的是，正德帝的驾崩竟然会让东方民受到这么大的刺激。气血逆行下，她体内的寒毒被再次激发，让她重新进入了不死不活的假死状态。梅竹自诩对东方民十分熟悉，也不信单单一个大行皇帝驾崩会让东方民受到如此大的刺激。她曾打听到，那夜房中仅东方民，正德帝和东方宥三人，正德帝是一定不想要东方民死的，那么那个居心叵测，将东方民刺激到在正德帝灵前长跪三日，又引发她体内寒毒的人，就只剩了东方宥。
梅竹抬手轻抚自己小腹，她能感觉到自己想要将东方宥剥皮啖肉的仇恨，但她现在什么都不能做。
老婆婆曾说，东方民是存了死志的。不然不至于她前两次能醒，这次却不能醒。可是无论自己怎么呼唤，东方民都不肯醒。所以她终于明白，在东方民的心里，只要她一死，自己就能名正言顺地回到东方宥身边。她到此时，都觉得，是她拖累了自己，让自己无法与东方宥团聚。
梅竹嗤笑一声。笑声凄凉，惊得寒鸦离巢。
她是多么恨东方宥。她恨他放弃了自己，也恨他竟然如此心狠手辣，就连自己的亲弟弟都不放过。她又恨东方民，她恨她明明说过会护好这个家，明明说自己是她最亲近的家人，却狠心地将自己抛下。但她最恨的，却是自己。她恨自己没有让东方民彻底相信，她是真的将她当作了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她恨自己没有告诉她，若是她死了，她也绝对不会独活。不然，那么在意责任和承诺的她，那个将身边人看得比自己更重要的她，怎么会无视自己的呼唤，宁愿死也不睁开眼睛呢？
油尽灯枯，该是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死法了吧。这些日子，她看着她一点点消瘦下去，就像一朵被掐断了的花，无论怎么呵护，到底是失了养料，只能一点点地凋零了去。若不是自己对没有出现过的天香公主留有一分期待，若不是自己还在幻想有一日她会相信自己所说，自己早就送她一碗毒药，或者送她一把匕首，让她早早结束痛苦，而不是在时间的流逝中，一点点丧失生机。
天香跟着东方宥走的时候，她曾以为，天塌了。她知道，或许明日东方天香就会重新回来，但多拖一分时间，东方民撑不住的可能性就大了一分。更何况，先前自己问东方天香，自己能否信任她时，她退缩了，不是么？
她到底是被正德帝呵护着长大的公主，她到底是和东方宥兄妹情深。那么这次东方民的死志里，是不是有一部分，叫做东方天香？
梅竹不敢赌，也赌不起。
或许是上天垂怜，东方宥给她送来了一个长宁公主。她猜不准东方宥送长宁来的动机，她不信他只是单纯的好心，来让一对失散多年的同胞兄妹享受最后的团聚。她也不相信这位长宁公主真的与东方民一母同胞，毕竟她从未听任何人提起过，东方民还有一个妹妹。可他们为何会如此相似，东方宥又为何，偏偏要将长宁送来？
但无论如何，终归是多了一个可能唤醒东方民的人。若是东方宥知道东方民真正的病因，怕是会后悔不迭吧。
梅竹面露讥讽，她叹息一声，安抚腹中躁动不安的胎儿。
“若是你父王醒不过来，你便是唯一能替她报仇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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