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三、
最后一个工匠放下自来石，走出地宫。
天香站在地宫外。巨大的石门在她面前缓缓合拢，将正德帝的一切与这个世界隔绝。天香听到哒的一声，那是自来石就位后扣在门上发出的声音。她心头一跳，有一个清晰的念头在她脑中出现，轻易地攻破了她好不容易筑起的心防——她是真的再也见不到她的父皇了。原来人死了，是真的再也见不到，摸不着。无论他生前是什么身份，无论你与他有怎样纠葛，等他闭上眼，躺入地宫，就是不得不接受的一别两宽，咫尺天涯。
天香又想起东方民。她想起那个替代了冯绍民躺在棺材里的人，她想起了梦境里倒在她怀里的人，她还想起，那日形如枯槁，一眼望去仿佛将要死去的人。天香知道，她心底里那一丝见不得光的情绪，叫窃喜。
东方胜上前推了两把宫门，见推不动，又是不放心地喊了几个工匠上前尝试。等确定了两扇石门已经完全封死，东方胜整理了下队伍，让工匠往外走——所有参与修建永陵的工匠，终此一生，都会和那些守陵的兵士一起，成为正德帝的守墓人。
等甬道里只剩了彼此，东方胜走到天香身边，问，“永陵已封，香儿妹妹是要继续留在这里，还是先回京城？你若是要回京城，我就派一队亲兵送你过去。”
天香的心思正走到自己曾向正德帝诺言会尽全力护好东方民。虽然东方宥已向她承诺不再对东方民下手，但她还是确确实实地尝过了两次锥心之痛。她原以为自己已经忘了那种感觉，她甚至下定决心余生定要与东方民保持距离。可当她站在这地宫门外，明白了什么叫做死别以后，她恍然想起，若是有一日，东方民也躺进了属于他的陵墓，那她站在门外，会想什么？她会不会后悔，会不会难过，会不会怨恨止步于此刻的自己？
东方胜的声音骤然响起。天香仍在出神，她的眼神还有些飘忽，直愣愣地盯着石门，“我想去见他。”
这个他是谁。东方胜心知肚明。自那夜以后，两人再未交谈，东方胜原以为天香会再别扭一段时间，却没想到她竟然是这么快就改了主意。所幸他本就是直性子，既不懂天香心里的纠结，也不会觉得她做出这个决定奇怪，“我去给你点兵。你是从永陵回去，要是路上出了什么事，皇帝可不会放过我。”
天香猛然回神。她收回投在石门上的目光，虽然迟了很久，但终于是开始认真地直视东方胜，“东方胜，你与我说实话，你是不是被皇帝老兄软禁在这里了？父皇驾崩后，我从未在几筵殿见过你。现在想来，那日父皇的梓宫发引，你风尘仆仆的样子，是才赶回京城吧？”
东方胜呵笑一声，他面上有几分鄙夷，说话声音却带着几分调侃，“不容易啊天香长公主，这都被你发现了。不错。小爷当初满世界地追杀他，他现在当了皇帝，没有直接把我咔嚓掉，小爷也算是捡回一条命不是？”
天香点头。她没有将东方民的境遇告诉东方胜的打算，既然东方胜不知，这也算是一桩好事。不然以他的脾气，想来是不能安心待在永陵。可现在东方宥当了皇帝，无论东方民还是东方胜，都是他心里颇有芥蒂的存在。若是被东方宥发现了东方胜和东方民还有私交，恐怕又会引来一番麻烦。思及此，天香回到，“我们都知道你当初是奉了父皇的旨意，只是你虽无心杀伯仁，却也是杀伯仁的那把刀。现在皇兄继位，想来总是要出一口恶气。等过上两年，大概就好了。”
天香并没有同东方胜说破，她知道当初东方胜追杀东方宥，虽是有皇命在身，但更多的还是为了扶持小皇子当太子而包藏的私心。一则是因为，往事已矣，当年参与这件事的菊妃和小皇子都已命归黄泉，她现在点出这事，除了徒增自己和东方胜的嫌隙再无益处；二来，无论是听正德帝的话，还是听菊妃的话，他东方胜都只是一把刀，抛去外界的种种因素，东方胜并没有非要杀东方宥的理由，也就没必要揪着他不放。
东方胜只当天香是真的不知道他掺和过的肮脏事，一时间竟有些赧然。他虽然对东方宥毫无好感，但对天香却还是存了些手足亲情。更何况现在他知道天香心系东方民，就下意识想把她更往东方民这边推，“不说了。我去给你寻匹好马，若是脚程快，应该还能赶回京城过冬至。”
天香应下。
又是一番兵荒马乱。等天香上马辞别自己，东方胜瞧着走远的队伍，转身往回走。前面不远的宫殿阴影处，有斥候等候。东方胜走到他跟前，那人跪地行礼，道，“禀侯爷，前段时间京城的情形，小人都打探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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