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弄清楚?问余声是最直接的,也几乎是唯一的办法。余宇思来想去,又怕因此伤害余声,不,应该说既怕伤害他,又不怕伤害他,如果余声跟孙博远没什么感情,那问问又能怎么呢?
感情。
少年余宇的心中突然冒出这样一个词。对于这个词,他既熟悉又陌生,“感情”是个相当常见的词语,但猛地单拎出来,他又好像没有正视过自己的感情,或者说是爱情。他不懂爱情的机制,只觉得王小枫那个关于性冲动的说法言之有理。他开门出去,下午三四点的阳光从阳台落进来,却又照不远,仿佛是冬日的寒冷把阳光给冻住了,这让他觉得冷,即使暖气很热,但他下意识觉得只有看得见的和煦阳光才是热的,是暖的——他过于相信自己的眼睛,却也想要听从自己的心。
夏天已是半年多前。对此,余宇的记忆有时清晰,有时模糊。
家中无人,余宇走进余声房间,倒在他的床上,嗅他床铺上的味道。他感冒没有严重,鼻塞稍有缓解,可仍未痊愈,余宇吸吸鼻子,只闻到柔顺剂的味道。他索性蹬了拖鞋,翻倒在余声的大床上,仰面对着天花板发呆。余宇的脑子是空的,眼睛也是空的,如果一定要给他的行为找个理由,没准他只是想感受一下躺在这里的感觉,他想感受一下余声的感觉。
余声躺在这里的感觉,余声与孙博远分手的感觉,以及余声对他的感觉。
他想,余声对他是没有感觉的,起码没有他对余声的那种感觉。
这仿佛有些不公平,凭什么他要一个人承担这悖论的情感,可这又很公平,毕竟一切与余声毫无瓜葛。说毫无瓜葛,就又显得不公平了,余宇单恋不假,可也不是爱上了一个不存在的人,爱情的责任总要由先动心的一方背负,背着背着,有人得偿所愿,也有人背够了,背够了于是放下了。
可余宇背不够。
他是断然不愿承认余声所扮演的父亲角色,于是他在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情况下爱上了余声,醒悟过来,才发现他们像是串了戏,余声把他当儿子当然是没有错的,他们确实是法律上的父子,可余宇没有把他当父亲也是理所当然的,余声本来就不是他的父亲,何况余宇是由老余一手带大的。
混乱的想法像是海上起的风浪,余宇躺在床上,依旧盯着天花板。
水手躺在甲板上的时候在想什么?
有时候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成了父子,为什么他们只能做父子,他们明明不是父子。
余宇这样想着,掀起被子,躺在下面,他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把自己裹成一只茧,口鼻捂在被子上,接着用力地去嗅上面的味道。最后他把头也埋进被窝里,黑暗中,他屏着呼吸,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那声音急促,仿佛是有什么东西在由内向外地捶打他,却又不像,他不觉得疼痛,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要跳出来,要飞走了,带着他内心压抑着的东西一齐冲出去。
过了一会儿,余宇才拉下被子,露出脸来。
余声回到家的时候,余宇正在厨房里忙活,他笨拙地往油锅里倒葱姜,油点子飞溅,余宇跳得远远的,伸着锅铲如临大敌一般。余声刚想提醒他小心热油,就看见余宇捂着眼睛往后躲。
“余宇!”余声快走两步过去,见余宇还捂着眼睛,他心急去掰余宇的手,“溅到眼睛里去了?”
余宇怔怔说:“啊?”
他本来揉着眼睛,还没反应过来,余声便强硬地捧起他的脸,要看他眼睛。二人脸庞挨得极近,余宇被迫抬着头,灯光刺得他微眯着眼睛,方才揉出的眼泪也一并将他视线中的余声模糊,他下意识去眨眼睛,结果泪水挤出,余声清晰的样子放大在他眼前。
“……”
余声见他没什么反应,又急切问:“有没有被溅到?”
“啊?嗯……”余宇别过脸去。
“你怎么了?呆呆的,”余声语气严厉起来,“怎么那么不小心。”
余宇盯着锅把,说:“你说的,想回到家就可以吃饭。”
他本来还不觉得有什么,说出话来反而觉得委屈了,拽下围裙就往自己房间走。余声无奈,把厨房收拾干净,才跟过去。他敲敲门,里面没有反应,余声推开一道门缝,里面余宇正坐在电脑桌跟前玩电脑,听到他进来的动静也置若罔闻。
余声坐在他床边,问:“饭你还继续做吗?”
余宇头也不回说:“没兴趣。”
余声又说:“我看你切了胡萝卜,你还想吃什么?”
余宇说:“不知道,随便。”
余声故作为难:“我哪儿知道你想吃什么?”
“你——”余宇转过来,“你怎么连我想吃什么都不知道?”
“我怎么知道你想吃什么——好啦,炸酱面是吧,”余声笑道,“你怎么还没吃烦。”
“吃烦了!今天不想吃炸酱面!”余宇烦躁地又转回去,对着电脑。
余声起身,说:“那我看着做了?”
余宇塌下腰,趴在桌面上,看上去非常委屈,余声笑着揉两把他头发:“怎么了,小孩一样——我走了。”
余声走后,过了一会儿,余宇才直起腰来。他好像又把事情搞砸了,明明他也想对余声好一点,想到这里,余宇又失落地趴回桌子上。
结果孙博远的事他也没问,他不好意思问,只好把自己的好奇心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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