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阴，一小片乌云遮住了日头，天光倒也不算晦暗。云敖拿着《论语》，云怀坐在他膝上，惴惴地抬头望他，怕自己背不出来。
云敖倒也不会凶他，只是摄政王威压在外，单是冷下脸，周围人都会下意识屏息。信手翻着手中的书，云敖漫声道：“同父王讲讲，举直错诸枉，则民服；举枉错诸直，则民不服，此话怎解？”
云怀歪着小脑袋思虑片刻，很快答道：“举用正直的人，废弃邪曲小人，百姓就信服，反之百姓就会不服气。”
“不错。”云敖正欲再问，一阵潮湿的风自院而入，许是挟了寒凉，立刻刺激得他咳喘起来。云怀吓了一跳，忙将小手覆在云敖胸口，学着景姝的方法为他顺气：“父王！”
云敖察觉出小孩子的慌乱，抬起手拍拍他的后背，示意自己没事。云怀却仍紧张地要命，看云敖仍在咳，急得眼泪都要落下，转身就要跳下椅子：“我去找母妃……”
“……回来，”云敖一边咳一边拉住云怀，“没大事，别吓唬她了。”
他的力气不大，手也是冷的，云怀却不敢挣开，“父王……”小男孩头一次遇见这种情况，只能徒劳地在云敖胸口划拉，也没别的办法。
过了一会儿，咳喘方止。云敖将掩口的手帕移开，果然看见一抹暗红。他的目光沉下几分，不动声色地折起手帕，又揉揉那颗埋在自己的胸口的小脑袋：“别怕了。”
又过了一会儿，云怀才抬起头，眼睛红红的：“父王……”
湿漉漉，软趴趴的目光，像是迷了路的小狼崽儿。
“别哭啊。”没想到竟然把孩子吓哭了，云敖心软又无措，手忙脚乱地用袖角给他拭泪，“没事儿的。”
哪知这一安慰不要紧，云怀蓄在眼中的泪珠立刻夺眶而出。
他只管抓着云敖的衣襟哭，上气不接下气地，显然摄政王的安慰没管用：“父王，我害怕……”
“怎么了？”这时一把轻快的嗓子从外头传来，云敖暗道不好，果然，紧接着景姝便端着漆盘进了书房。她的唇畔尚有浅淡的笑意，见到云怀登时怔住：“怀儿？”
她又把疑惑的目光移到云敖脸上。摄政王扯出一个干巴巴地笑：“做，做噩梦了……”
“你骗小孩儿呢。”景姝自然是半分也不信，她把漆盘放到书案上，走到近前接过云怀，温声哄道：“怀儿，母妃在呢，怎么了？”
“母，母妃……”云怀在景姝怀中悲声更甚，“父王，父王咯血了！”
景姝的脸瞬间凉了，半晌才抬眼望向云敖：“真的？”
“一，一点点……”沾了血的手帕还在一旁搁着，云敖不敢把谎扯大，语气尽量轻松，“淤血。”
“要信你才有鬼了。”听他讲完，景姝嗤笑一声，向前一步扶着云敖要他起身，“去暖阁歇会儿，我唤人去请太医。”
……
“怎么样了？”云敖支着下巴问。
黄岐蹙眉望着他，没开口。
“先生直言便是。”云敖感觉一旁的景姝抓起自己的手，手心全是冷汗，便不动声色地回握，“这里都是自己人。”
黄岐露出一副为难的神态，斟字酌句道：“这是在两江道的风寒未痊愈……加上这几日阴雨，王爷肺经不畅，才导致的咳血……”
“咳出的都是淤血……”黄岐又望向景姝，表情有几分欲言又止，“老臣为千岁开几副温补的方子，静养几日，或可缓解。”
景姝颔了颔首，云敖正要松口气，就听见她淡淡道：“黄先生以为我真的会信？”
没想到景姝会如此问，一时云敖与黄岐都怔住了。便听见景姝接着平静道：“王爷给黄先生的眼神示意，我也看到了。”
她扭头看着云敖，摄政王眼中罕见地出现了迟疑，“王爷，你我是夫妻，还要隐瞒到何时？”
云敖与他的王妃沉默地对视。
坚决，痛心，凄怆，便都在这一望中了。
“罢了，反正迟早都要知道。”沉默片刻后，终是云敖先松了口，“劳烦黄先生告诉王妃吧。”
黄岐叹了一口气。他敛下眉眼，正色道：“若是再不能寻得良方，千岁恐怕过不了这个冬天。”
一瞬间，心尖上的肉像是被人狠狠剜了一刀，景姝错愕地去看云敖，那人脸色苍白着，却很是平静，显然早就知晓了。
这时云敖的手握紧了几分，冰凉的，划过她的指尖，“姝儿，别怕。”
景姝低下头，那双手骨节分明，却因许久不曾弯弓盘马，磨茧消退，带出几分病态的青白。
“我知道了。”景姝低声道，“我知道了。”
黄岐看两人如此光景，长叹一声，俯身行礼：“千岁，娘娘，臣去药房开方子，先行告退。”
“别怕。”云敖又一次重复，他觉得自己是在哄孩子，可是再想不出旁的说辞，“萧氏的事情在入秋前我会处理好，景家我亦不动……等我死后，爵位封地给怀儿，你可以留在王府，也回本家。”
云敖做好了万全打算，这个规划中独没有他自己。景姝没有接话，而是仔细去端详云敖，双眸、薄唇、苍白的面皮，他尚年轻，可神态却沧桑，明争暗斗消磨他大半年寿。
大概是被盯得心虚，云敖又往前凑了凑，“姝儿？”
“若不是我问……”景姝终于开口，“你打算何时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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