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姝与云敖跪在灵位前，新上的清漆气味刺鼻，宗庙中祭烟袅袅。
四跪十二拜，这是最肃穆的礼节。大礼毕，景姝扶着云敖起身，他又抬眼看了一眼最前头那簇新的牌位，转身低声道：“走吧。”
宦官推开门。四下寂然，甚至连飞鸟振羽之声也不闻。云渺已经等在庭院中，她一身纯黑的钿钗礼衣，袖角用银线走凤纹，满头的钗环皆是素银。
景姝只觉得这身打扮面熟，却不记得在哪见过。
见云敖出来，云渺对他一颔首，便推门进了大殿。
今天是云潮头七。
云敖与云渺把他的身后事打理得很妥当。百姓都以为，新帝在前些日子在萧氏宫变中受了重伤，登基不久便不治身亡。
从此，淳仁皇帝云潮，永远留在了青林翠木高山巅的年纪。
远处传来脆生生的笑，清清泠泠，像东珠散落玉盘。是外头的的社稷坛，华表石像林立，云怀与云忆穿行其间，天真烂漫。
陈列先皇牌位的太庙设在宫禁之内，只有嫡系皇子从能入内祭拜，两个孩子便被留在了外面。景姝也听见了云怀与与云忆的嬉闹，是无奈是娇纵，摇头低声道：“孩子还是不知愁。”
云敖淡淡一笑。“他们何必知愁。”
他推开宫门。已有数十封疆大吏跪在门前，白鹤与麒麟补子，伏低脊骨在权力更迭中变作一副韧弓，扦插在过往帝王的坟墓上。
……
祭拜过先祖，便要开始着手登基事宜。云敖日日忙得见不到人，景姝也没能躲过一劫，典礼司日日派宦官进府，教导礼节事宜。
景姝对这些繁文缛节的事情向来是烦不胜烦，偏生眼下这个还是最不能躲的。她支着下巴听，却在午后的阳光中昏昏欲睡，眼睛将将要阖上的当儿，忽然听见外头一阵喧闹。
典礼司的宦官识趣地止住了话头。景姝懒懒地抬起眼皮，便有婢女很是得体地跪到它座下。
“出去瞧瞧，”景姝打了个呵欠，摆摆手，“外面怎么回事？”
婢女衔命去了。景姝对那宦官笑笑：“让公公见笑。”
“娘娘客气。”宦官笑盈盈地福了福身，这时出去那个宫女打帘儿进来了：“娘娘，太傅府上递了请帖，下个月初二娆儿小姐及笄，请您赏光回府。”
那宦官在宫禁行走多年，是何等有眼力见儿，立刻道：“娘娘，时间也快到了，不如今日就停在这儿？”
景姝自然是求之不得，颔首道：“千沐，去送送周公公。”
留下几个婢女为她沏新茶，又将香炉的沉香换了块新的。景姝斜倚在罗汉榻上，信手翻着前几日淘来的话本子，漫声道：“小殿下呢？”
为她捶腿的那个立刻道：“回娘娘，小殿下在书房温书呢。”
景姝唔了一唔。“过会儿让膳房做盏冰酪给他送过去，多加蜂蜜。”
正说着，突然听见外头一叠声的唤，“母妃！母妃！”
景姝冲亲卫，示意把外头那个小家伙放进来。
云怀显然是才下课，螺钿紫的麒麟贴里，发顶用白玉簪绾了个髻，小脸儿上还有几滴墨渍未擦。景姝看见他便欢欣，招招手，“到母妃这里来。”
又吩咐身后的婢女：“去把冰酪拿过来吧。”
景姝抱着云怀，拿帕子将他脸上的墨痕细细拭去，“和母妃讲讲，今日都学了什么？”
“学了《中庸》！”云怀答得很快，“先生说，学完这一本，就可以开始看着父君批折子啦！”
“这么厉害呀，”景姝笑了，这时婢女端了冰酪进来，云怀的注意力立刻跑到了那盏甜食上去：“冰酪！”
他回头抱住景姝，狼崽儿似的亲在她面颊上：“母妃最好了！”
“和你父王一样会说漂亮话。”景姝忍不住低头亲亲她独子的眉心。“吃慢点，小心肚子痛。”
景姝看着云怀在自己身旁狼吞虎咽，他年纪还小，百岁辫儿蓄在脑后，用金线和红线编了，散在披发里。
“今天忆儿哥哥哭了，”云怀突然道，“我和先生都为他为什么，他说他要和姑母长公主离开帝都了。”
景姝为他擦汗的手一滞。“为什么？”
“姑母长公主说她累了，”云怀歪头想了想，依样画瓢地复述，“只待父王登基，就与忆儿哥哥离开。”
……
“长姊已经决定了？”
长乐宫中，琉璃海棠开得刁蛮。云渺把玩着一枚平安扣，云敖坐在她对面，这是当年严砾的位置。
“我累了。”云渺抬起头，笑得很憔悴，“这里的黄瓦朱墙就是牢笼，我们这一辈羽翼尽毁，忆儿不能再蹉跎在这里。”
云敖没说话。
“你是云氏最出挑的孩子……可最后呢？”云渺笑，说的话却字字诛心，刺痛云敖，也刺痛她自己，“呕心沥血，鞠躬尽瘁，病骨一把。”
她还这样年轻，正是好时节，却因为经历过太多次死别，一颗心早已苍老疲惫。云敖叹了一口气，“阿姊要去哪呢？”
“去山海关吧。”云渺的目光缥缈片刻，下意识握紧手中的平安扣，“他答应过我的，若是此间事了，我们便去海上看看。”
严砾是她心头一道疤，单是提起，云渺都痛得喘不过气。她沉默片刻，方道：“千般不平，我也是云家的女儿。你若信得过阿姊，给我五万精兵，我替你镇守东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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