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长红绳，串上两只木雕的燕子，陶雪义捏着绳子两头，在窗下慵懒地对着阳光转了转。
“刚刚好。”他放在锁骨前看了一眼，叶峥便回来了，手里又拿着两枝金黄的秋菊。
“什么刚好？”他问。
陶雪义将红绳揣进手心，往衣襟里一塞：“……没什么。”
窗外是宿屋的大门，喂饱粮草的马已经备好了，鞍上捆放着行囊。秋高气爽，白日尚还温暖，山风清冽，菊开遍野。
叶峥见陶雪义已经穿好行装，束起的长发露出额上淡红色的伤口，已是愈合得差不多了。陶雪义拿起擦得铮亮的佩剑，利落地挂在腰间。
“行李和马都已经准备好了。”叶峥手里两朵灿烂的花儿无处安放，他拽在手里，有些不自然。
行装利落的人平静地走出房间，见陶雪义不带一丝犹豫，叶峥垂头捏紧花儿，把叹息藏在了心里。
两人走下阶梯，年轻的老板已经迎来了新的客人，见他们要走，上前想要送行却被叶峥婉拒。老板的娃娃还惦记着蜂蜜的滋味，一双两眼巴巴地看着那位高大的客人，目送他牵着马和漂亮的客人渐行渐远。
过了七月半，下一个满月便是中秋。几个月前叶峥还想过在刺史府亲手做一次月饼。听说少爷爱吃莲蓉，不知陶雪义爱吃什么馅儿呢？刺史府的菊花也该开了，小春和笑银应该把他那两片后院的田地照料得还不错吧。
徐来清风染上了江水的沁凉，吹着驿站的行人来来往往。一人牵马，一人走在后方，官道就在眼前，两人一路无言。
叶峥竖起来的耳朵都累了，还是等不到陶雪义说出反悔的话。
“欣荣。”陶雪义接过缰绳，“你回爱如的住所，打点好行李就回南海吧。”
“我知道。”叶峥咬了咬牙，紧握缰绳不松手，“倒是你，身上没几个盘缠，难道你真的要……”
陶雪义眼中映着来往的商旅，浮起意味深长的神色。叶峥了然，勾起一道僵硬的笑容。
“我自有办法。”陶雪义轻盈地翻上马背。
“谁不知道你有办法？”叶峥还是不松手。
即便已是无望，他还想在最后的时间再等一等。只可惜，让陶雪义留下来的请求不应该从他的口中道出。
叶峥一脸苦闷，手里的菊花茎都被捏软了，陶雪义见他切下花朵，讷讷地将之别在马儿的头绳上。
陶雪义道：“江上的渡船就要开了，要不然你送我到江边？”
“……不了。我不是说过么，不想做耽误陶大人的祸水。”叶峥把花儿别得歪歪扭扭，虽说借花可寄情，但如此这般也太磕碜了些。
陶雪义笑了：“你这话是真心的？”
“你到底想怎样？你干脆别走了，不然就早去早回。”叶峥往驿站口一站，直话直说的同时，摆出一副就此别过的决意之态。
陶雪义勒马回头，手中拈起一朵叶峥留下的花，端然插在耳鬓，花下的凤目映上男人沉闷又决然的脸。
叶峥心中怦然。“雪义，昨天你还没有回答我呢，何时回来？”
“这里……？”
“嗯。总要约好一个地方相见。”他怕陶雪义嫌南海山长水远。
陶雪义垂眸：“很快。”
“有多快？”叶峥的眼中闪出一道欣喜。
“一个月，还是两个月……不好说。”
陶雪义脱口而出的一句抚恤，竟换来对方这般笑意，他别过视线，藏起眼里的忧愁。
叶峥道：“那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你应该回刺史府，不必如此。”陶雪义皱眉。
叶峥倒是笑了笑：“我又不是小狗，当然不是住在这里等。两个月后我再回来。”
“欣荣，我——”
陶雪义感到座下突然一震，竟是叶峥拍了马的屁股，委屈的马儿直往官道上快步起行。
“欣荣！”陶雪义回头。风扬起了马蹄下的沙，路上的商旅挡住了站在道口的男人。
风里传来船夫吹响的号声，江上渡船将行。马上的人一直在回头，直到路转山屏，再也不见叶峥模糊在尘沙中的只影。
幕色低垂，原上的夜风冰凉。姬沛身披大氅，深陷在妆容里的黑眸望着炭火。
蕴藏在黑块里的火光，渐渐恍然。朦胧中，似有一个少年，模样尚稚，身着华美云裳，手中打开一把折扇，身姿风雅。
少年面如美玉，唇如鸽血，眼上淡施妆黛。随者容姿端丽，称呼他为少当家。
京师曾有一道奇景，是一间戏园的门上，竟然悬挂着皇帝御赐的牌匾。晖华园，本是表演民间百戏的戏班，老班主姬涪在三十年前创立，五花八门的新奇戏演盛极一时，更得天子赞赏，后成京师新世家，风光无限。
当年最为风光的，是晖华园的少当家。他从小早慧，才貌出众，同时也是禁军教头辛广松的义子。辛大人当年见少当家尚幼，见其舞蹈，感叹他天生奇筋异骨，便求姬班主让其收为亲传。
后来，少当家以武入戏，把飞燕离鸾舞演得华丽惊险，美名远播之初他只有十二岁。
高升的舞台，漫天花雨，轻盈跳上掌寸之巅起舞的少年，妆容娇艳。飞仙髻上花钗闪耀，梅紫色华衣轻薄如纱，白皙的肢体若隐若现。
好！好极！
位于正中央的观台上传来热烈的掌声，鼓掌的是个和少当家年纪相仿的小公子，身着黄袍，鼓掌的手拍得和他的脸一样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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