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走马夫疑惑的眼神中走远了,片刻过去,日暮风狂,雪愈下愈大。他却还在走。
一直走,不要想,不要……不要再告诉自己是在做一件希望渺茫的事。“唔……!”突然,一阵刺痛从眼睛的深处传来,叶峥下意识地捂住双眼,缰绳松了,老马顿时失控。
“停!啊……!”
老马乱蹬起来,叶峥下马的动作不稳,摔在地上滚了一身雪。
“唔……”幸好还能看得见。“怎么回事?”然而痛楚却没有消去,他捂住双眼,呆然坐在冰雪中,他都忘了自己已经如此疲惫,跌倒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天就这样黑了,天地间出奇的静,声音都被吞没在雪里。那么静,静得让叶峥不禁又开始思考这条艰难的路。两条线,他只看得清交错的一个点,他站在自己的线上,看另一条线的两端,昏暗又朦胧,就像这一刻,就像这睁不开双眼的黑夜。
他只知道那条线的一端,有过一个不幸的孩子。孩子渴望漂亮地活着,漂亮地死去,以至于他放不下对那个人的担忧,即便对方并不柔弱,即便比起他还要厉害许多。
但他就要这样无能为力么?兄弟,知己,挚友,无论是哪一层关系,他和陶雪义渡过的,不过是一个短暂的夏天。
“呜!”痛……叶峥捂住双眼,然而焦灼的情感烧在心头,他不愿在这种地方一蹶不振,猛地,他睁开眼。他还能看见,他还要再站起来,即便怪异的痛楚仍在肆虐,忽然,昏黑的视野里,掠闪过一道熟悉的青色幽光。
“什么……?”光在动,就在他的眼中扑闪,游离……翩翩然飞出了眼眸,飘在虚空。
是一只细小的,振翅飞去的幻蛉。
“公主,请用药。”
一把刀,一个玉碗,瘦削的少年解下手臂上的白布,露出的皮肉伤痕累累,没有一处是完整的。少年持刀割开伤疤,新的伤口流出鲜血,他将血滴入碗中。一旁,身穿白衣的女子画出一道符,放入血水念念有词,又在手中擦出一道火焰,将符纸烧尽,碗里的血竟变成了澄明的青色。
女官捧起玉碗,奉给坐在层层纱帘里的人。
少年有些发晕,却不忘偷偷从拨开的纱帘瞧去。
接过玉碗的是一只白得不真实的手,纤柔又夺目。少年不禁问出一声:“公主,你的病可有好一些?”
“休得放肆。”女官呵斥他。
“你下去罢。”
女官顿了顿,拱手应了是。少年见女官要走,想要起身跟上,却晕极了,只感到心在悸动。这是他第二次听到公主的声音,果然像银铃一般动听,震得心里的涟漪一圈又一圈,美美地荡。
“你留下来。”
“我……?”少年抬起一张面容平凡的脸,憔悴的神色在这一刻充满喜悦。
以血入药,满月一回,朔月一回。少年在下一次入药时又偷看了,这一次看到了公主的手臂,下一次是公主的褶裙,她的玉足……终于,他看到了公主的容颜,和手脚一样白得通透,在月光下晕染着淡淡的光。
“公主,世人道你是妖魔,根本胡说八道。”少年声音还带着一丝稚气,他抱着伤痕累累的双臂,低头见一双透白的玉足向他走来,他抬头,她就这么站在他的面前,弯下柳腰,纤指抬起他的下巴,道:
“你看清楚了?我像妖不像?”
少年一时说不出话来,她抓起少年的手臂,打量那些嶙峋的疤痕,“只是现在还不像罢了。”
“公主,你是公主,你是人,她们说你只是病了,而且……”他道:“我就不喜欢人,人有什么好的?连爹娘都舍弃了我,人一点都不好。”
“你……”
“公主?”
“你也是么?”
他不解。“是什么?公主……你靠得好近,我、我身上有血腥味……”
“你是虚,和我一样。”
“虚?”
虚,即为空壳。少年不恨吃他血肉的妖,却不喜舍弃他的人,扭曲,潜在里有着自己都还未醒觉的痴狂……这就好比一直以来的她,傀儡离开了线,就只是不能动弹的傀儡。
少年见她面露悲伤,摇头道:“我不懂。公主,你若觉得我没有本事,没有建树,那我努力便是。”
“可是你……”她不懂,他为何看起来如此欣喜?即便他已经没有多少日子了。
少年道:“能和公主一样,真好。”
“公主,我想为你解忧。”
“希望公主可以不再困惑,不再忧伤。”
少年身上的伤痕日复一日地增多,然而每一次入药都要放出更多的血。虽然羸弱,他还是长大了,甚至比以往的药人还活得更长一些。公主知道他会偷偷跑到大殿,看她接见蒲牢堂和睚眦堂的首领,却在途中因为虚弱晕了过去。后来,公主离开了这里,一走便是半年。
少年被锁在祝由殿,终日浸泡在药汤里,巫医在他的身上频繁地施术,公主离开多久,他便受了多久的折磨,直到公主回归,他也快要不行了。
所幸今夜是满月,少年拖着残躯,未等待女官们为他沐浴便跑出了祝由殿,奔向公主的身边。
她依然坐在纱帘之中,玉床露出一条透白的腿。见到少年,她惊了,他的身上还未包上白布,丑陋的疤痕交错层叠,几乎体无完肤,但他却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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