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峥站在雨中，看向远方陌生的城墙和田野，雨水的冰凉让他清醒。
这是一条漫长的旅途，却又像一个漫长的梦。梦里，他走在黄沙滚滚的路，囚车的车轮咯吱咯吱地响，碾过干裂的土地，崎岖的山崖，险要的黄河畔。
似乎就是这样的一个梦，他在梦里追着那辆囚车，怎也追不上，却不愿放弃。只要还看得到那个人，他便知道自己没有迷失方向。
梦里，四周变得模糊，只有脚下的路发出清澈的光。叶峥还记得自己倒在了空旷的雪地，引路的光来自他的眼中。这道光很微弱，比初见时弱了许多，当时他在船上可是吓了一跳，如果没有陶雪义把鱼龙匣打翻，他会不会还记得那一晚发生的一切？
他和陶雪义之间最初始的联系，正是那道牵动魂梦的光。叶峥终于清醒了，他骑马走上高地，眺望那座建在河畔的山城，殿堂的瓦顶遮挡不住高耸的桅杆，这一切原来并非陌生。
“雪义……”叶峥下了马，沿着蛮水河畔奔跑起来。
他曾是多么不安，黑暗中仅此一条发光的路，像极了森罗谛听带来的那个永劫的梦境。他害怕这条路会走不完，走不到陶雪义的身边。
现在，他走到了么？叶峥在雨里爬过土坡和岩石，越是靠近船的方向，河床越是陡峭。湍急的河水自北向南，滔滔带来北边的雨雪，远处的铁甲船在风浪中飘摇，仿佛随时都会逐浪而去。
叶峥跑不动了，迎着风雨走在这种地形实在吃力，然而停下来只会让冷意侵蚀身体。
陶雪义真的会在这里么？叶峥就怕自己只是追逐了一个梦。他甩了甩头，抛开消极的思绪，提刀继续走。山坡之后是湿滑的乱石，明明已经离铁甲船很近了，他选的这条看似直线的路却愈来愈寸步难行。
“喝！”叶峥运功翻过一片乱石堆，眼前又是一个高高的土坡，他觉得不妙，河床在下，这条路却越走越高。“哈……”他半蹲在土坡顶上喘气，铁甲船已经离他很近了，却在眼底，隔着一道几丈高的石崖。
“啊！”
船上有人。叶峥揉了揉挂满雨滴的眼，正要看仔细，雨和流水的交响过于喧嚣，当叶峥发现铁甲船在不知不觉中始动，瞬息之间，湍急的河水将大船推远，叶峥冲到崖边大喊出声：
“雪义！！”
叶峥看到他了，他真的看到了。
他真的在那里。
叶峥喊得声嘶力竭：“雪义！不要去——”
不要去，看向我，回来……
河水滔滔，铁甲船变成了浪涛中的一个小点，消失之处，雾霭重重。
铁甲船在风中摇晃起伏，汪祝由倚靠着桅杆，狼狈的伤躯映刻在陶雪义的冷眼。
夹板上，两名身高足七尺的水手挡在了陶雪义面前，两人红毛白肤，手握长矛。汪祝由躲在水手的人墙下，嘴角含起一抹玩味的笑。陶雪义目不斜视，身上杀意不减，剑在蜂鸣，震开了撇打而过的雨。
“中了两种内息毒居然还能动用内力，不错……唔呃！”
汪祝由闷哼一声，“啊……”他抱住渗血的伤口，然而两只手哪里足够，脸上，手上，无处不是剑痕。陶雪义瞪向他的双眼发红，他在驱使着伤口的剑气，同时强忍着毒素对气脉的折磨。他似乎可以听到气脉崩溃的声音，但他不能停。
“呃……！”汪祝由叫得更凄，脸上却依然挂着扭曲的笑，“哈哈……哈哈哈……！”
“恨我的人如此之多，却没想到竟然是一个山里的小子，一个阉人，恨我恨得将我穷追至此！”
汪祝由话音刚落，两名水手向陶雪义发起夹击，陶雪义收起正在控制的焚身剑气，向后躲开水手挥来的长矛，“咳咳……！”体内的气脉在快速收缩，握剑的手冰冷麻木。
内劲还留在剑上么？他的武功还在么？陶雪义只知道他还握着剑，他还没有倒下，只是……眼看高大的水手背后还有一名掌舵人，身背弩箭，两把长矛将他渐渐逼到尽头。陶雪义知道，当自己追上这艘船便无法回头，但他的怨憎之人还活着，还没有死在他的剑下，然而他的功力再也无法控制焚身剑气，但他也还没有死，那就还没有输。
汪祝由不明白，一个阉人居然对他能有如此执着的杀意。
“是因为她？因为生下你的那个女人。”
轻蔑的话语勾起陶雪义更强烈的瞪视。汪祝由缓缓退向舱室，惨白的面容浮起胜利的窃笑，残忍又颓唐。
“你尽管搭上这条命吧，放心，我已经和他们说好了，不会给你痛快的，就像对待你的娘亲那样。”
舱室的门在陶雪义愤怒的凝视中关上。风雨潇潇，长矛在前，弓弩在上，背后是湍急的河水，陶雪义却闭上了双眼。
水手向他靠近，从容的动作仿佛在靠近一只徒有利爪却无法反抗的猫，他们没有架势，更没有展开功体，那一身全盛的肌肉和力量，便足以把失去内力的穷途剑客轻易打倒，更何况还有舵手的支援。
“搭上性命？”苍白的唇溢出一丝红，陶雪义抬起眼帘。平静的神色，再次颤动的剑身缠绕起阴寒的气。
“我不会。”他轻语刚落，脚下猛然一踏，跃向半空同时切断他射来的冷箭，水手料想不到他还能使出这种身手，那身影有如飞燕，抬头时燕落，同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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