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是莲馨楼的雅厢，锦绣屏，珠帘卷，深紫色的酸枝木台上，玉露沁香。
房中只有女子，左右各三人亭亭玉立，端庄素雅，坐在正中的女子衣着更素一些。她解下面上轻纱，闻一缕茶香。
“我从小在这西廊城长大，却从未光顾过莲馨楼。”
好茶。清冽微甘，菊芳漂荡，宜添上一小匙白糖。她纤指搅起茶水，秋波转向身旁一缕从小窗漏进来的阳光。雀影灵动，闻和鸣声，见窗下人。
她弯眸笑道：“自从我离开朱家高墙，这便又是一年了。”
“他”也一样。
看着女众奉茶到客席，来客头上斗笠未摘，垂帘遮面。
“说到莲馨楼……”女子看进杯中涟漪，思忆溯洄，“姐姐最喜欢这里的莲蓉包，却未曾吃过。当年是因为我狠心，不愿让婆婆买来给她吃。”
“很久以前，有个穷女孩偷了莲馨楼的包子，逃跑的时候撞上过路的马车，遍体鳞伤，什么都记不得了。”
“然后她便做了忧儿的姐姐。所以……我是怕她吃到了莲蓉包，会想起失去的记忆。”女子又看向来客，“后来，有一个漂亮的人出现在沁缈楼，当时的我一直躲在阁楼偷看。”
“那个人走了，又回来了。”回答女子的声音低沉而清澈，温润动人。
“然后那个人的手里多了两个莲蓉包。”她接话。
气氛沉默了须臾，女子破笑：“没有，我没有怨过。许是姐姐生来沾染着红尘吧，若非如此，我也不会被她吸引。”
来客没有回答，只是将饮尽的茶杯放在一边。
“我和母亲终究是像的。只是母亲生下我，是为了除却她一生的束缚，是让我代替她获得重生。只是我不知道姐姐身上的红尘，能与天宫的朱墙相连。您信么？或许母亲早已看得见我的将来，乃至景柯的出生。而我和洪宣皇帝生下的孩子，则是我为母亲留下的，新的开始。”
“也会有新的劫难。”他道。
女子眨眼：“您是指肃王将要登基之事，还是景柯又被指婚一事？”
“若这些对令公子而言都算劫难的话。”
“那……大人呢？”她接着问。
杂谈和闲聊终究盖不去她的疑惑。她又道：“我未曾想到能再次和您重逢，也想不到您会把一切都道知与我。”
来客站起，素衣染上透窗的光，徐徐然走向琴台。
“我也想不到你会说出不怨我这种话。”说着，他对琴入坐，独抬左手，轻轻一拨。
“大人，你也说隐没世间，幸也，又何苦算那些尘缘？”
弦声沁人，律半而止，好看的手骨节分明，伤痕也分明。
“可我还会梦到一个两鬓银白的男人。待我再也梦不到他，才算得上解脱。”
绕梁弦声显得有些伤感，女子转而对身旁道：“说了许多，茶又凉了。小春，去帮大人沏茶。”
他单手按住颤动的弦，轻叹：“事过经年，重新来过已经是太迟，也太难了些。琴与歌，我还真是全都记不得了。”
弹罢，他拨开面前的垂帘，饮尽清茶。
叩叩。
随侍在旁的女众快步走出，问门外：“何事？”
门被打开，侍应少年彬彬有礼，引来一位绿袍公子。雅厢的轩窗大开着，檐下燕雀惊飞。
景柯只注意了窗户一眼，就被围绕在眼前的魂梦楼侠女们盯得紧张不已，光风霁月的笑脸僵了，眼神往熟悉的小春身上躲，却遭到一双小刀似的的眼睛回看。
“我儿。”
昔日的敬妃，今时的忧夫人缓缓走出屏风，对年轻人灿笑。“娘！”景柯的表情总是这么一张笑脸，像不染的绢帛耀满晴光。他又不禁看向了窗边，只剩清风。而琴台上的一盏茶，经已空空。
十八甫街最近很是热闹，因新君登基在即，朝中变动颇大，自然也牵连到各府的行政，也就联系到了民生。
街头的说书先生如是说着，便又侃侃将他的所见所闻向听众们道来。
原来他便是被贬到天南之地的，年纪轻轻，乃新科举人，却因为设榜的那一届尚书郎冲撞了肃王，他也因此丢了北方的任职，被发来了这一带做九品芝麻官。
肃王的闲话他自然不敢说，倒是和他一起被贬来的那批芝麻官们，他如数家珍。乡亲们好奇得紧，他开始讲起戊戌年他上京赶考时的京师的二三事。当年如何封城，城门又是如何开启，他可是历历在目。
今天他说着说着，忽然看到一个白衣飘飘，头戴卷帘斗笠之人，走路甚是风骨，他平日里也有写些传奇，嘴上不进说得起劲，竟是没意识到自己编得有些远了。
“糟了糟了，一不留神听了这么久！”
一个姑娘提着竹篮子，从街道飞快跑到了一盏。
笑银今年有十七了，厚厚的木屐踩得咯咯响。今天的说书郎讲得天花乱坠，她听出了神，差点赶不上去城郊的顺风车。
马车颠簸了五里路，天色尚早。此地俗名傍江铺，虽出西廊却也热闹。笑银走的方向人烟减稀，道路上杂草愈多，老树垂枝，走着走着便荒凉起来。
“到了吧？”她垫了垫脚，总算在参差枝条之间看到了老旧的瓦顶。
他们怎会搬到这种地方呢？姑娘歪着头，走到那扇爬着一半青藤的门前，门半开，她收回叩门的手用力一推，一座和外头一样荒破的庄园映入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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