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肖臻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他走出大路后便步履未停地绕街拐巷，直到觉得那二人再无找见他的可能，才慢慢缓下脚步。
此时略微放松后，才发觉已出了一身紧张的细汗。
他有些茫然地将背靠到了墙上，思量起方才那二人所说的话。然而此时他的脑中直如一团乱麻般闹哄哄，“将军马上回府”这个可怕却不知真假的消息令他的神志有些不可控制地飘散出去，无法聚集思考。
肖府的人如何会出现在东门马厩，他们买马作甚？要是方才没有那位大婶的出现，他是不是已经被认出来抓回去了？想到此种可能，肖臻不免有些后怕，可他马上又忍不住想到，他们怎会见过自己——又是从哪里见的？这不可能啊，是哪里出了问题？
最重要的一点是，肖见愈提前回来了，这是真的吗？
肖臻恨极了那掺杂着耻辱与畏惧，仿若梦魇一般的三天三夜。他只稍稍回忆起一点，就忍不住指尖发颤。他甚至感到后悔——不该去见谭子深的，也不该拒绝一禾的，一禾去哪儿了？他为何不遵守那约定？
难不成真是肖见愈已经回来，临时出了变故吗？
肖臻一时感到些无法言喻的意志上的溃散。他是如此的无用，以至于这般任人宰割。
肖臻勉强打起精神环视四周，不知不觉中，他似乎又走回了紫河宽巷。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当务之急仍是赶紧出城，既然如今东门与西门都不好过去，就只能往另外的方向了。至于更多的那些顾虑，眼下除了走一步看一步，也无他法了。
他想了想，打开钱袋看了眼。除车马外，应该还够他买一把防身用的匕首吧。
肖臻的身体尚未完全恢复，加上心思过重，他迈出第一步时立刻感到一阵头重脚轻，脚底浮泛，这种不适感在他坚持又走了许多步后才逐渐消下去。
偌大的京城，光靠一双脚在短时间内必然是走不通的，他必须先到就近的马厩去。
天空凝积着一层灰，不见其方才还是透蓝明净的色采，几朵不知什么云犹如肿胀的旧馒头般蔫蔫挤在一处。
肖臻在这夏时的少见阴天里走了大概两条街，突然听闻有人喊他——
“阿臻！”
这一声叫得轻又急，巧合似的正适宜他此刻提心吊胆的心情。他忐忑回过头去看，便望见谭子深正从他刚出来的方向朝他快步走过来。
谭子深目色焦急，眉宇间又拧着几分忧虑，看四周无人便直接拽着肖臻到一旁角落，劈头便问：“阿臻，你同我说实话，你和肖见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肖臻才有些吃惊地想问他怎在此地，乍听这话，脑中已“轰”得一声，既惊且疑，连忙反问道：“子深，为何发如此问！”
谭子深仿佛是有些伤心：“你不肯告诉我吗？”他松开了捏着肖臻衣袖的手，“我与你说便是了。因为之前肖见愈难为过你，我便有派人注意他的动静。就在刚才我得到消息，他竟已于一炷香前进城了！”
他紧盯着肖臻失色的模样，继续道：“这原也不很稀奇，然而他并非同镇军大将军一道回来，而是轻装悄悄进城，安排士兵暗中把守四处城门，盘查出城人士……正与你这出城时间撞上了，这与你无关吗？当真有这么巧的事？阿臻，你告诉我，你们究竟是有何矛盾，竟惹得肖见愈不顾时日身份地……”
肖臻如遇雷劈，他听了前半段话就已彻底呆立在原地，没法再听下去了，更别说去掩饰与反驳什么，他沉浸在这噩耗中，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完了。
他脑海中即刻现出这二字。随后很快地，开始反复，复反地于原处回响、重现，无限放大……直挤得他脑壳疼痛又满胀，挤得他几近窒息。
肖臻即使先前已有肖见愈提前回来的心理准备，也没想到他会直接这样调动兵源，滥用军权。
“你……你说的是真的……？”肖臻仿佛不死心般问道。
“我为何要骗你？”谭子深忧心忡忡地看着他，“我只是不明白，他缘何作出如此行为。是因为……”
他心中似有了猜测，但难以言说。
“这几**并非与桃珠或春花在一块。你又向来洁身自好——”谭子深顿住了，“我知晓行军艰苦，军中士兵很少能碰到女人，有时会相互纾解，甚至有人从此就迷恋上**男人……”
“……别说了！”
“肖见愈，是他对不对？这几**是在他的府上。”
谭子深的这番话何其刺耳，仿佛一把白亮的利刃稳准狠地削去了本就未愈合的摇摇欲坠的疮痂，翻出新鲜的血水淋漓的伤口。
肖臻脸色苍白。无人应声。
这寂静不过须臾片刻，却有如兆载永劫。他紧握着拳往后退了一步，指甲都要嵌进掌心去，轻微颤栗着将背靠到了巷子的青灰色石墙上，仿佛在寻找支撑与倚赖：“……子深……我无话可说。你能否帮我？”
肖臻直直看着谭子深，却见他神色复杂。这神情中好像有愤懑，有不甘，有不忍……
他囫囵别过眼去，不想看到好友眼中的怜悯。
谭子深长长出了一口气。
“我自然要帮你。你随我回府，就住到我府上。”
肖臻情绪似平复了些，他摇了摇头，有些无力道：“这恐怕行不通，肖见愈对你我之间有些误会……他极可能来你府上找麻烦，届时我或许更不好脱身，也会连累到你。实为惭愧，子深，但我不欲伸张此事，若你能助我出城，是再好不过了。”
“对我们有误会？”谭子深颇感惊讶，但肖臻无意解释，他也只好止住这个话头。
他似乎对肖臻拒绝他的提议并不感到意外，道：“依你。”想了一想，又说，“你先随我来，我是有个办法——不过要你受点委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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