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颐安静了许久，涩然道：“好。”他微微躬身，青白鹿却一个转身藏到了槐树之后，道：“不必，暗帝的大礼我受不起。”
卫颐原本确实是想谢他教授用气方法之德，谁知青白鹿早就料到了，不愿受他这一礼，便也只能作罢。祝少羽道：“我陪你去收拾东西。”
其实卫颐孑然一身而来，就算有什么随身物品，回了魔界也尽可以全换新的，又有什么东西可收拾了，卫颐忽略了此节，只含糊地应了。青白鹿却也没戳穿他们，道：“明日是个好天气，赶早便上路罢。”说完眯着眼睛从祝少羽手中挑走了最大的一条鱼干，叫大直长圆拿去蒸。
祝少羽将鱼干尽数挂在大槐树上，卫颐笑道：“你挂得树上全是咸鱼味，青前辈要气死了。”
祝少羽面无表情道：“我才不管他。”
两人面对面地，一时谁也没开口，也不知道有什么话好说。半晌之后，卫颐讷讷道：“你饿么？”祝少羽道：“不饿。”卫颐“嗯”了一声，祝少羽沉吟了一会儿，道：“我前几天晒鱼干时在山上看到一只一闪而过的小狸猫，不过到底没追上他，咱们一起去找找么？”
卫颐应了，挽了他的手臂御风而飞，祝少羽吓了一跳，转瞬后道：“好久没突然双脚离地了，还真不太习惯。”在空中时更能一眼看清飞狸山的全貌，这座山不算高也不算矮，没有仙气也没什么灵脉，景色普通，最大的特点就是特别平常。山中没什么人，自然也无人打理，树木几百几千前地野蛮胡乱生长，什么树种都有，长得旁逸斜出乱七八糟，如今不少落叶乔木都掉光了叶子，整座山都更显得枝杈乱飞，十分像电影里会被反派一把火烧掉的无名山。
两个人都装模作样地盯着脚下景物看了半晌，卫颐道：“你看到了么？”祝少羽道：“没有。”卫颐沉默，道：“那还找么？”
祝少羽静了许久，道：“找吧。”
卫颐便也由着他，带他在山中又飞了两个来回，内心也实在不知道自己在找些什么，漫无目的地到处看，眼看夜已深，忍不住道：“阿羽，你累了么？”
祝少羽道：“不累。”卫颐道：“天黑了，看不到猫了。”
祝少羽道：“我记得你抓鱼的那条溪涧旁有一丛金花茶，前几日一直是花苞，去看看开花没有。”卫颐原本想说太黑了，去了也不一定看得到，话到了口边却又舍不得说出来，只带着他一路行到那条溪涧之旁。深秋之夜，四下只有秋虫低低鸣叫，杂以潺潺的溪水声。月亮原本是升起来的，却被山树们遮去了大半的光线，只有细碎的一点洒在溪面，波光粼粼地，一有鱼儿跳出来便晃碎了隐隐约约的银光。
卫颐在黑暗中也能视物，对此本不以为意，四处看了看，眼角似是瞟到了几点金色，拉着祝少羽过去，低头看时，果然是数朵金色的茶花，于夜风中开得娇嫩婀娜，花瓣莹润，仿佛碰一下就能滴下水来。他担心祝少羽看不到，想了想，手中一道魔气划过，如在剑池畔一般幻化成白光，将四周照得犹如白昼。
祝少羽怔怔地看着那几朵金灿灿的茶花，道：“我在故乡从没见过金花茶，只在网……书上见过图。”
卫颐笑道：“这么说来，这个世界也不全是坏事的。说起来，魔界的桃子和碎玉泉水也都很好吃，在故乡可吃不到。”
祝少羽没有答他这句话，看了金花茶很久，似是想伸手去摘一朵，最后又没有摘。卫颐道：“要回去休息么？”祝少羽摇了摇头。
卫颐一向惯着他，也习惯了不去反驳，想了想又道：“你冷么？”祝少羽又摇了摇头。卫颐无奈，没话找话道：“金花茶原来是这个时节开花的。大家都喜欢歌颂菊花能耐深秋严寒，其实金花茶娇滴滴的也很能耐寒嘛。”
祝少羽“嗯”了一声，道：“飞狸山到了春天可能会挺好看的。”
卫颐刚要说什么，却毫无预兆地觉得鼻子一酸，生怕被祝少羽看出异样后笑话，便假装抬头看风景，正好看到当时青白鹿藏身过的桃树，道：“到春天再说吧，你用绿萼听风描述给我听啊，也是一样的。可惜魔界里没什么花可看，晴玉桃树又都死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看到桃花。”
祝少羽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道：“师父教给我的水系入门法诀我一直也没怎么练，不过小把戏可能还是行的，也许可以试一试。”卫颐正想问他是什么小把戏，便见他借着光走到那棵桃树之旁，伸手放在粗糙的桃树树干之上，手心中一缕若有若无的灵力灌入桃树，初时桃树没什么反应，等那股灵力集聚得多了，光秃秃的枝条发出簌簌的声音，枝头一阵颤动，蓦地冒出一点粉嫩的颜色，继而开出桃花来。
——桃树确实是先开花后长叶。祝少羽修为极浅，便真的只能玩这么个小把戏，费了半天的劲，桃树仍只是稀稀落落地开了几朵粉色的小花，在夜风中轻轻地，怯怯地，青涩地晃动。
卫颐出神地望着枝头那几朵桃花，念了一声“吞天袖”，久未开启的法宝忽然开启，却只兜了几朵桃花进去。祝少羽气道：“我好不容易开出来的！你这么快就摘！”
卫颐笑道：“我带回去看。”他说完便僵了一下，从刚才开始，他们便一直在回避这个话题，终究还是被他直接说出来了。祝少羽默然不语，卫颐道：“还是回去吧，你得休息了。”
祝少羽道：“还剩不到三个时辰了，就这么睡过去，我不甘心。”
卫颐只觉内心深处一阵软又一阵酸，呆了一会儿，道：“三个时辰，也做不了什么了。”
祝少羽笑道：“那你假装我娘给我抱一下。”
这句话他在魔界初识时就说过，当时是纯粹对所处环境感到惶恐不安，只想抓住唯一一个认识的人，也就顾不上卫颐对他到底是什么想法了。如今说来已充满恋恋不舍的意味，却已恍如隔世。
卫颐勉强笑了笑，凑上前去，任他将自己拥在怀中，越抱越紧，紧得仿佛再也不舍得放开。
“三个时辰是很快，但是十年也很快的。阿羽，你这么聪明，要在这里变得很厉害以后，再来保护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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