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父亲秀忠
不过秀忠的好话最终是没能说上，因为他病倒了。
根据历史记录的临床表现，现代医学家推测他得的可能是淋巴癌。
病来如山倒，短短几天，秀忠便到了不能起身的地步，他自知大限将至，于是便趁着头脑还算清醒，自己为自己安排起了后事。
所谓后事首先就是见人——让亲人最后看一眼自己，同时也让自己最后看一眼亲人。
当年十月中旬，保科正之进入江户城，在此数日之前，其养父保科正光因病去世，根据幕命，正之成为了高远藩的藩主，授三万石领地。
他是去见亲爹最后一面的，仔细算来这辈子他们两人打过照面的次数不超过五次，所以一看到这个小儿子，秀忠便是一脸的愧疚。
他表示自己已经没几天活头了，身为人父，亏欠了幸松太多，虽不敢再向儿子奢求什么尽孝之类，但却依然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幸松能够答应自己。
保科正之点了点头，然后说自己从来都不曾怨过父亲一丁半点，不是不敢怨，而是压根就没怨，至于您要我答应的事情，您就尽管说吧。
“你千万不要记恨阿江。”秀忠说道，“虽然不能把你养育在身旁确实是出于对她的顾虑，但作为一个女人，她并无过错，而且为德川家，她也确实付出了太多，如果你要恨，可以恨我这个懦弱的爹，但希望你千万不要恨阿江，拜托了。”
即便是到了生命的尽头，却仍然在为别人考虑，这便是德川秀忠。
保科正之拉着父亲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拼命地点头。
数日后，德川义直、德川赖宣以及松平赖房三兄弟也到了江户，除了探病之外，他们四人之间还将决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那便是第四代幕府将军的人选。
三代将军家光时年26岁，没有孩子，甚至连喜欢的女人都没听说有过，依然是一个转走旱路的基佬，这个癖好恐怕在他有生之年是改不过来了，所以秀忠打算在自己临死前，把最坏的情况考虑到——如果德川家光在没有子嗣的情况下离开人世，那么将军之位将由谁来继承。
根据德川家康的遗训，一旦将军家没儿子，则将军将由尾张德川家或是纪伊德川家的嫡子来接班，事实上这两家的嫡子这一天也都到场了，而且都已经事先见过了家光，还得了赐名——尾张的那个，叫德川光义，纪伊的，则叫德川光贞——由此可见，家光本人对于由自己的堂兄弟继承将军一事，也是认可的。
当着三个弟弟和两个侄子的面，德川秀忠郑重宣布，经过自己和家光的讨论，决定在三代将军无子的时候，将军的第一继承人是尾张的德川光义，第二继承人则是纪伊的德川光贞。
说完，他还加了一句：“如果有异议的，可以当场提出来。”
自然是无人提出，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在见过了儿子和弟弟们之后，秀忠又召见了众家臣，不过会见的内容相当套路化，是几乎会在每一个临终前的君主榻前上演的桥段——秀忠很认真地叮嘱家臣们要好好辅佐家光，而众臣们则先是客套一番说大御所您不过是小病，很快就会好的，接着估计是觉得这话说得自己都不信，于是便又改了口风，纷纷表示自己一定会做到大御所活着和没活着一个样，对德川家的忠诚永世不改。
我没说他们心假，只是觉得这套真心太常见了而已。
之后，秀忠又单独和几个重臣进行了交谈，其中包括了天海大僧正。
当时的天海已经是老态龙钟，牙都掉了没剩几颗了，却依然是幕府的辅国重臣。
秀忠看着天海，说道：“大师今年已经一百岁了吧？”
“一百零三岁。”
“对，对，一百零三了。”秀忠一面估算着一面说道，“都已经过去快五十年了啊。”
天海默不作声。
“人是不是会随着年寿的增加而渐渐地忘却过去的烦恼？”
“将军说笑了。”天海呵呵了几下，“人根本就不可能忘记过去的烦恼，即便表面上再豁达再看得穿亦是如此，甚至还会随着年岁的增加而愈加苦闷，所以长寿也未必是件好事。”
“那世人又为何要追求长寿呢？”
“够不着的柿子，即便是把树砍断了都要尝一尝，人总是对得不到的东西充满了兴趣，可真正得到了，才会发现其实也不过如此，甚至还会觉得失去得反而更多，但往往再要后悔，却也来不及了。”
“大师这些年来一直都在后悔么？”
天海只是笑着，却并未作答。
于是秀忠也很识相地没再问下去，而是转了话题：“在大师眼里，我应该是个完全不能跟父亲大权现相比的不合格将军吧？”
天海摇了摇头：“大权现是神佛再世，无论是谁皆无法与之比拟，但大御所也是一代明君，完全不必为自己感到遗憾。”
另一方面，正在甲斐养病的德川忠长，在听说父亲病危后，便再也坐不住了，他写了两封内容一样的信分别寄给了春日局和天海，请他们劝说家光让自己来江户见爹的最后一面。
对此，家光特意召开了一个小型会议，专门讨论一下，是不是该让忠长来看秀忠一眼。
首先发言的是金地院崇传，他是赞成派，理由是姑且不论忠长本人的想法和感受，至少他来看秀忠的话对秀忠的病情好转肯定有帮助，故而应该让他们父子见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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