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龙为人骄傲，先前一篇舞鹤赋算不上即兴之作，其实在来琼林宴之前已经有了一些想法，只是恰逢其会说了出来，自认为已经算是上佳，然而等到韩肖的滕王阁序出口，张子龙才忽然自觉只是井底之蛙，心下对于韩肖有些敬佩，听皇上问起对滕王阁序的评价，便洋洋洒洒将内心触动全部出口，话语中丝毫不掩对韩肖的欣赏。
如果让韩肖知道张子龙此刻内心的真实想法，恐怕自觉汗颜。
皇上对于张子龙的说法不置可否，沉吟许久，微微抬头，将桌上的两杯酒向前推了推，抬手一指韩肖，“来人，将这两杯酒，递给他。”
皇上两指并在一起，直指韩肖，正如长剑。
韩肖抬头看着皇上，没来由觉得皇上眼神里带着些咄咄逼人的攻击性，但还是不动声色上前一步，躬身将两杯酒接连一饮而尽，“谢主隆恩！”
吧嗒。
吧嗒。
两个酒杯接连被放下。
皇上不言不语挥了挥手。
叶明就此带着韩肖退到一旁坐下。
韩肖低声道：“二叔，这首滕王阁序，你觉得如何？”
“不错。”叶明说了一句，脸上神情不变，却似乎觉得先前两个字的评语并不足以表达感受，接着道：“极好。”
“叶爱卿！”
冷不丁，皇上忽然呼唤一声。
叶明抬头，起身道：“圣上。”
皇上看着叶明：“按照之前叶爱卿所述，令侄，来燕城也有月余了吧。”
叶明应道：“四十三天。”
皇上常常哦了一声，“如此说来，燕城已然熟悉？”
叶明说道：“韩肖平日里并不出府，只是近日，我才将他送往寒山书院。”
皇上微微颔首，“怪不得。”
韩肖听了两人的问答心下有些疑惑，不知道皇上这两句问话的深意。
皇上此时又一次开口，却是面带笑意，“今次琼林宴后，寒山书院恐怕又要出一大才子了。”
叶明谦道：“虽承圣上吉言，却不敢言之过早。韩肖他往日里在山下待惯了，只有些吟诗作对的小才，写写文章虽然不错，却也只是纸上谈兵。”
皇上却转而看向韩肖，“韩肖，这篇滕王阁序中，典故甚多，又涉及地域差别人情风土，你平日里都看些什么书？”
韩肖起身，毫不顿声，“草民平日里秉承着圣人读万卷书的教诲，从神魔志异到诗文观止都有涉猎，其中尤其喜爱《聊奇》一书，初读只觉故事神异，后来才看出其中斐然文采和那位未央圣人的高洁。”
“《聊奇》？”皇上的话里充满疑惑。
倒是坐在韩肖对面处的张子龙的眼睛微微一亮。
皇上只是微微凝神，接着让韩肖和叶明坐下。
琼林宴继续。
推杯换盏，把酒言欢。
圣上和臣下，各有各的心思，韩肖喝酒时虽然有些醺然，看着场上众人却又觉得异常清醒，当前在场的，便是大燕最有权力的一群人，但凡坐在这里的人，除去今科进士，多是心思复杂之辈，自己往后要留在燕城，而且是在这个便宜二叔身边，恐怕从此多事了。
一场琼林宴，除了滕王阁序之外，从头到尾没有什么稀奇的事，到了最后韩肖和身边的王胖子一杯又一杯喝得神志不清。
众人的脑袋···似乎从中一分为二了。
······
······
秋闱一过，原本天气已经开始转凉，今年却不一样，燥热的阳光裹夹着湿气丝毫没有离去的迹象，屋子里实在待不下去，韩肖索性整天待在外面。
柳榆槐樟，沿着溪水错落生长，因为这几日刚刚下过大雨，因而大水泻过的痕迹十分明显，一些老树挨着河水的树根虬结裸露在外面，落水干涸的河道上散落着一些枯树干。
一株垂杨柳下，斜斜的一块青石，石下汇成一方湍旋清澈的河水，大约一人多深，四丈方圆。
如今天气炎热，叶府的环境虽然清静幽雅，可是还有那些不曾死去的知了昼夜聒噪不休，叫人难以入睡。此时，一张香妃竹榻就搭在后院里，韩肖跟老太爷似的躺在竹榻上，斑驳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让人错错欲睡。
叶府院落极大，修得有几分前世苏州园林的意思，也恰巧因为韩肖竹榻位置放的极好，一抬头就可以看到一座黑色的亭子。在亭子后，有着满目的清绿。一片青翠的小竹林长得正旺，竹影婆娑，修长俊秀，细长的枝，舞动的梢。微风拂过，枝叶“沙沙”地响。竹林上空穿过几声啁啾的鸟鸣，在往上，便是一汪清澈透亮的蓝天。
宋婷在旁边扇着扇子，到了之后韩肖忽觉耳畔的风停了下来，转过脑袋去看才发现小丫头也许是累倦了所以打起了瞌睡，嘴角边上还挂着一串晶莹。
韩肖微微一笑，从竹榻上站起来，向竹林走去，说来有些奇异，来到叶府许久，平日里来来往往，原本见了不是一次两次，经历过昨天的琼林宴之后，韩肖再看叶府，竟生出些不同的感受。
韩肖摇头一笑，许是文青病又犯了。
穿过了竹林，是一座小巧的石板桥，韩肖踏上竹林边石桥，细细一瞧才发现，以前不曾注意的石阶上布着一道道凹凸不平的纹理。韩肖俯身轻轻抚着石板，有些清凉，炎热的季节里，忽然有透心的爽意，让人浑身舒畅。石阶上的花纹十分精美，从指尖一层层抚摸下去，韩肖一时生出这起伏的石纹里刻着燕城年纪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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