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位老人，程朔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已经注意她很久了。
无论是有阳光的日子还是阴天下雨，她总是耷拉着脑袋坐在阳台的轮椅上。
偶尔还会被推下楼，孤零零地坐在门洞口的角落里，膝盖上总是搭着一条沾满污秽的旧毯子。
引起程朔注意的并不是她满头的白发，也并不是在十几步之外就能闻到从她身上散发出的异味，而是她那双常年浮肿的腿。
她的腿浮肿到难以穿下裤子，以至于她的裤脚总是高高的被挽起。
可能是出于职业的原因，那双腿总是让程朔隐隐不安，总是会勾起他诊断的欲望。
心力衰竭？肾脏疾病？还是长期行动不便而造成的双下肢静脉血栓？
程朔也曾自我安慰，可能不合身的衣裤会让她的双下肢更加难受罢了，但职业的直觉让他无法欺骗自己。
在她的身上发生着什么样的故事？双下肢如此浮肿有没有去医院看过？
每每瞥见这个孤独的老人时，程朔的脑海中总会想起这些问题。
但，仅仅是想过而已。
因为他回小区的时间很少，大多时间都泡在医院里，每次回来总是来去匆匆，同她的交集仅是瞥见而已。
而像这样日薄西山享受不到家庭温暖的孤独老人，生活中又何止千万？
像这样身患疾病却得不到有效救治的将死老人，在现实中又何止千万？
他们是孤独的，孤独到难以行走，孤独到没有人愿意同他们说话，甚至还要接受不孝顺子女的冷酷打骂。
他们是将死的，可能随时都会死亡，或许内心早已死亡……
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
程朔拿起了手机，原来是死党孙修打来的。
“喂，朔哥，嘛哪？没事出来玩一会，兄弟我请你喝酒，顺便介绍几个朋友给你认识。”
程朔看了一下时间，晚上十点半。
“都这么晚了还玩个毛线，不知道医学生累如狗吗，好不容易……”
程朔还没说完就被电话那头打断。
“别说的那么悬乎，我也是医学出身咋会不知道？别矫情了，来吧，我特地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
无奈之下，程朔只得应允，胡乱穿了件衣服便匆匆出了门。
————
俗话说，每个学渣身边都会住着一个学霸，而每个学霸身边大多也会围绕着那么一两个学渣。
孙修是程朔大学的室友，LOL玩得贼六，除了打野勉勉强强外，上中下路无所不精，人称神医大第一撸神。
但表现在医学上的天赋就恰恰相反了，在读书的五年里，他挂科挂出了新高度，在他的学医生涯里，根本不存在挂不掉的科目。
以读书为唯一爱好的程朔，就是在他三番五次的怂恿下，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夜不归宿，通宵打了一晚上的撸啊撸。
从那以后，便一发不可收拾，程朔在打野上所表现出的超强天赋让孙修大为赞赏，两人也因为游戏中的完美配合渐渐发展成了能穿一条裤子的兄弟。
有了学霸提供的考试攻略，孙修得以顺利从医学院毕业，为此程朔还受到了孙修一家三代的感谢。
毕业的孙修组建了一个战队，在地区已小有名气，目标是杀入LPL。
为此还多次向程朔抛出橄榄枝，程朔却始终不为所动，恐怕待会还要为这事逼逼叨叨一通。
哎！实在令人头疼！
聚会的地点是位于中州路上的起点KTV，这里装潢奢华、纸醉金迷，是神都市档次最高的KTV。
托孙修的福，毕业喝散伙酒的那晚程朔来过一次，当时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金碧辉煌的场景深深地震撼了程朔这个来自大山深处的穷苦孩子。
来到大厅，立马有穿着开叉旗袍的姑娘迎了上来，满脸春风地将程朔带到了孙修所在在VIP包厢里。
一进门孙修便张开双臂顶了上来，招呼得程朔头重脚轻晕晕乎乎。
“来来朔哥，先连干三杯咱再喷！”
在孙修面前，程朔完全没必要藏着掖着，直接怼了三杯也不知道什么玩意兑成的酒水，完全没尝出啥味儿。
虽然程朔平时滴酒不沾，但不代表他酒量不行，在孙修的记忆里，从来没见他喝大过，尽管是推心置腹的兄弟，也不知道这货的肠胃肝脏是咋长的。
包厢很大，包金镶银的沙发上坐着几个年轻男女，男的都没什么特别，那几个女孩却一个比一个长得带劲儿。
“来，都过来见见咱们朔哥，中心医院急诊科的著名专家，今天白衣天使下凡尘，你们可都得给我亮出真本事来，可劲儿造！造个半死人家也能给你整过来！”
孙修的怂恿下，那些男孩女孩们一个个小心翼翼地捧着杯子，众星捧月般向程朔敬酒。
程朔不喜欢这种场面，但为了给孙修面子，便来者不拒一一用酒水回应，那些女孩见他人又帅人又豪爽，便叽叽喳喳地争着抢着朝他身上凑。
孙修知道程朔不好这口，一挥手都打发到一边唱歌去了，两人又喝了几杯，开始勾肩搭背地喷了起来。
“朔哥，兄弟跟你说的事你考虑好没？只要你来我们银河战队，条件随你开，金钱美女要多少有多少，哪像当医生，起的比鸡早，睡的比鬼晚，干的比牛累，吃的比猪差，一言不合就被打被杀的是不是？”
程朔嘿嘿一笑，也不反驳孙修的话。
“你说的都对，但我就是好这口啊怎么破？撸啊撸虽然好，但我的梦想不在此道，兄弟你还是另请高明吧，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打野选手还不好找么？”
孙修将酒杯往桌子上一磕，故做生气地道：“兄弟你是知道我的，在我心中你就是国服第一打野，其他人根本入不了我的法眼，更何况打野亲兄弟，推塔父子兵，你经济条件不好，我不是想着拉你一把嘛！”
程朔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这点我哪能不知道！但你觉得就我哥哥那样，如果我胆敢弃医从游，分分钟就窜过来将我拍扁在键盘上你信不信？抠都抠不下来的那种！”
孙修哈哈一笑，挤了挤眼睛：“了解了解，你说这点倒是真的，记得大二那年我们翻墙去通宵，你哥哥五秒杀到现场，将你从雷霆网吧一路踹回宿舍，双腚肿的三天都没敢去厕所大蹲，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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