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躲不了，宇文舒便也只好跟着来。
只是没想到又遇到那个有趣的小姑娘，她是公主，他自然知道。可是那样一团肉乎乎的球，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的时候，他却怎么也没办法把她跟公主两个字联系起来。
倒是他见过的那位长平公主，虽然也不过总角年华，但站在那里却端端是有几分公主模样的。
九儿已经出去了，宇文舒想了想，比起殿内无聊的宴乐，他大概还是更乐意去跟个小女孩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
当然，他其实已经确定那个小女孩肯定不懂诗词歌赋，也一定不会有什么人生哲学。
出去的时候，宇文舒还是想给自己父亲打个招呼的。但宇文大将军正对着舞台上的舞姬出神，他大概觉得不该打扰自己父亲难得一见的雅兴，更不该打断父亲沐浴天恩浩荡。
于是便默默起身走了出去。临走还不忘臣子应有的本分，顺手带走了那碟公主郑重其事嘱托过的酥饼。
九儿吃着酥饼望着月亮的时候，早已经忘了让自己吃到酥饼的恩人。等那冰裂纹白瓷的碟盏见了底，才摸一摸圆滚滚的肚皮，叹息：“父王也太小气了，好歹你也救了姐姐，他怎么只给一碟酥饼。”
说完才想起身边还有个人，但碟盏里已经只剩最后一个酥饼了，她想了想，用那双胖乎乎、油腻腻的手迅速掰成两半，比了比，将其中一半递到宇文舒面前，“你吃不吃？”
虽然这样问，但那双明亮的眼睛却一直落在那半酥饼上，滴溜溜转一圈，再转一圈。
宇文舒的目光对上她的视线，轻轻一笑，很善解人意地摇了摇头，“我不喜欢吃这些。”
他那年十二岁，但他已经知道，有的人手里的东西，即使他双手捧到你面前，也是你轻易接不得的。
不知道九儿在他面前算不算这种人，但她却的确是王室的人，虽不是嫡出，但也是高高在上的长安公主。
宇文舒没有接那一半的酥饼，九儿吃得心安理得。
宇文舒也没有要进大殿的意思，拢了拢衣摆，随九儿在一处偏殿外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伺候九儿的内侍已经被她找各种借口支配到了别处，她想的其实很简单，觊觎别人的东西这种事，还是越少有人知道越好。
九儿以消灭敌人的架势，很快消灭完最后一个酥饼。转过头来，正好看到宇文舒在抬头望天，于是她拿出自己神秘莫测的气质，抬头与他保持着高度一致的动作。
但她显然不太适合这个动作，保持了片刻便觉得脖子有些发酸。宇文舒恰好转过头来，看了她片刻，问：“公主在干什么？”
九儿这才舒展开已经拧成一团的眉，揉了揉脖子：“我在看星星。”为了表现出自己特有的神秘莫测的情怀，她还随手指了一颗，“你看，那颗星星是不是很亮？”
宇文舒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点头：“像你的眼睛。”
说完这话，宇文舒自己似乎也愣了下，但好在这位从小喜欢表现出一副受尽了爹娘虐待的少年定力过人，呼吸之间已经站起身，“草民无意冒犯，得罪之处还请公主恕罪。”
九儿歪着头想了很久，似乎的确想不出宇文舒哪里有罪，于是又把头歪过来，摆摆手，“恕你无罪了。”
又拍一拍自己旁边的位置，“你快回来坐下吧，把那边的风给我挡一挡，有点冷。”
说这话九儿是带着十足的真诚的，且她的话里也并没有别的意思。但宇文舒想了想，还是脱下自己的外套，“如果公主不嫌弃，轻披上草民这褙子遮一遮风吧。”
九儿当然不嫌弃，招招手，“那你拿过来吧。”
夜正浓，月正好。宇文舒亲自把衣服披在她身上，又在她身边坐下。九儿转头把他看了很久，咬着手指得出结论：“你长得比我那些王兄都好看。”
宇文舒的目光对上那双眼睛也忽然笑了，“公主长得也比我见过的其他女孩都好看。”
墨韵其实觉得，宇文舒说这话大概也只是那么随口一说。从审美的角度出发，那时的九儿实在算不上好看。
倒是长平公主，已经有了同龄女子的端淑和窈窕。
但这样的夸赞，纵然是只有七岁的小姑娘，却也是喜欢听的。
九儿喜欢了一会儿，大概觉得自己喜欢得太过明目张胆，于是一双小胖手捂住脸，还不忘善意地提醒宇文舒，“你这样说，其实我是很不好意思的。”
宇文白愣了下，点头：“草民明白。”
不管宇文舒明不明白，但今晚他觉得很开心。是同在将军府，或者同那些贵胄子弟交往不一样的开心。
后来他也忘了九儿是怎么睡着的，但他却一直记得，那晚是他把她抱回含章殿的。
那时候他抱着她，走过了碧瓦朱墙的甬道，穿过了翠石青嶂的崚嶒，树影重重，人影憧憧，明月高挂在枝头，夜不寐。
从含章殿出来，宇文舒在台阶下站了很久，终于踱步回了大殿。
大殿这边依旧歌舞升平，宇文舒回到自己的位置坐好，继续配合王上的与众臣同乐。
墨韵其实还是很佩服宇文舒的，九儿就算团成一个球也是不小的一坨，可是他抱着她走了那么远的路，却仍旧气不喘脸不红手不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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