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韵被这话吓了一跳，险些要跳起来，但终究只站在那里，没有说话，也没有动。窗外有夜风抚过，微凉。
墨韵走过去，关上了窗户。
房间里还是烧着炭火，银炭在火盆里被烧得通红透亮，偶尔发出一声轻微的“哔啵”，墨韵的神思有些恍惚，忽然想到在郾城的时候看到的，那些在夜里绽放的烟火。
她想起了秦桑，想起了澹台流云，甚至想起了凌潇潇和那个小女孩。后来有想到慕容旻，想到九儿。
澹台流云还是知道了真相，然后死在战场上。慕容旻抱着九儿的遗体，不辞万里从东夷找到师父。
可终究不过徒劳，墨韵只是想，那个时候为什么不好好珍惜呢，偏偏要等到走到了无法无悔的地方才后悔。
徵羽看着墨韵走到窗边，又看着她走回来，才继续道：“我记不得那些过去，所以从前对我来说，便也就可有可无。可现在我想起了那些事......”
她看墨韵一眼：“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他给过我那段记忆，让我像普通人一样，知道了爱恨……其实没什么后悔的，只是那段记忆终究属于司音……”
她看着墨韵：“不管是谁欠谁，司音都已经死去。”
她说：“墨韵，现在只有你能帮我。”
墨韵有些怔怔，师姐要她帮她，她其实晓得是什么事。司音已经死去，而师姐现在叫徵羽，她不愿带着别人的记忆而活。
哪怕那个人是她自己。
墨韵并不惊讶，她看过那段记忆，也了解自己的师姐，所以知道，不管是司音还是徵羽，都不会也不该被从前所累。
她在这世间，从来都活得洒脱肆意。
徵羽让墨韵帮她，她们同习秘术，虽然无法解读彼此的记忆，但却可以以入梦的方式让意识进到对方的记忆里。
彼时，两人的意识会融在一起，而墨韵的意识会承载着那些过去的记忆，墨韵便是徵羽，徵羽便是墨韵。
等她的意识吸收了那些全部的记忆，她再从徵羽的意识里出来，那时，徵羽便仍旧是徵羽，她不会再记得那些从前，关于百里毓，关于司音。
而墨韵的意识出来以后，也会遗忘掉那些记忆，她仍旧是她自己。
徵羽想要忘记，这是最好也最彻底的方法。
只是，利益和风险成正比，考虑到徵羽的修为在墨韵之上，墨韵的意识要进入她的记忆还有些难度。
就算进入了，也并非万事无忧，必须步步小心，若有一步出错，墨韵的意识便会被困在徵羽记忆里，永远也无法出来。
而现实里，她的肉体在七七四十九日之后就会慢慢死去。
墨韵看着徵羽，又听她道：“你放心，我会保证你平安无恙，等你的意识同那些记忆融合以后，我的意识会感知到，到时候我会想办法让你的意识回到身体里。”
这些徵羽都想到了，只是，到时若是由她来引着墨韵的意识回到身体，她自己的修为便会受到折损。
可是她却仍做了这样的选择，墨韵想，或许她真的该帮师姐一次。
桌上的博山炉里正燃着上好的安息香，水一样清淡的味道一点一点钻进鼻子，泠泠的，带着些微凉。
房间里有一处单独辟开的空间，四周用帘子遮挡着，大约是徵羽早有准备。中间放了两个蒲团，团面上绣的是牡丹缠枝的花样子。
墨韵和徵羽隔着琴台面对面坐下，徵羽看她一眼，敛了衣袖，芊芊素手空谷绝响，那些记忆便走马观花一样呈现在眼前。
墨韵闭上眼睛，慢慢感受着那些记忆钻进她的脑海，同她的意识渐渐融合，最后那瞬间，她只觉身体一轻，整个人都仿佛不是自己了。
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往地上倒去，下意识扯了扯嘴角，地上铺着几层厚厚的丝绒，倒不是怕疼。
只是忽然想到自己今晚吃得少，还没怎么吃饱，觉得方才该先吃点再进去的。再转念，又想到自己没有带银子，等她进到记忆里，一切对她而言便都是真实的。
有师姐那些话，她倒是不担心自己走不出来，只怕到时候还没出来，便饿死在那段记忆里了。
饿死其实也是小事，可是想到这世间美食千千万，她却还没来得及一一品尝，终究觉得遗憾。
落地的时候，并非想象中的触感。那样的感觉似乎更柔和，更暖，不像是铺在地上的丝绒地毯，倒像是......人。
一个人的怀抱。
墨韵猛地睁开眼，眼前是一片茫茫的高山，山石耸立，悬崖笔直。而那个男人，就站在她旁边。
他一手揽住她的腰，神色里有克制的恼意：“为什么不跟我商量？”
“商量什么？”墨韵就着那个姿势看他，目光往下，正好落在他扣在她腰间的手上，很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问，“我们很熟吗？”
扣住她的男人眉头拧得越发紧了，沉默半晌，终于开口：“我叫慕容渊，是西陵的国君，也是你的丈夫，你叫墨韵。”
慕容渊，慕容渊，西陵的国姓便是慕容。
他知道她现在承袭了司音的记忆，而司音的修为远在她之上，所以，她可能会暂时忘记自己所有的记忆。
在这段记忆里，她是不记得他的。
但是他终不能看着她喜欢别人，哪怕知道那不是她的心思。
墨韵却只将他看着，一双秀气的眉微微蹙起，思索了片刻才道：“但我明明记得，我叫司音，我丈夫叫百里毓。”
偏着脑袋想了想，似乎觉得哪里没说对，又道：“不过，他好像娶了别人，是丞相府的嫡女。”
语气顿了下，似乎觉得还不对，眉头拧得越紧了，像是在努力回忆：“他们应该没有成亲，他让我不要杀人，可那天我好像杀了那个女人。”
她的声音渐渐小下来，像在思索，又像喃喃自语：“我原本是要杀他的，我想，既然他喜欢别人了，我又何必让自己看着难受。”
摇摇头，仿佛是要笑，但却没有笑出来：“我说过，如果他爱上别人，我就杀了那个人，然后再杀了他......但那时候......那时候……”
那时候发生了什么呢，为什么后来她会犹豫，终究还是舍不得了么？
墨韵忽然觉得头疼，后面那些事，好像还有很多事，洪水一般要涌入她的脑中，可她却怎么也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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