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门再次打开的时候，天已经黑尽了，墨韵在厨房烧菜，她这些雕虫小技都是从师姐那里学的，没什么特色，但师姐不在的时候，也可以应付应付。
只是，师姐到底去哪里了呢？
墨韵正想得出神，便听书房那边有人叫自己的，她从厨房那道门伸出头去，看到师父站在书房的们后门，正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墨韵愣了下，才扯开嗓子问：“什么事？”
师父脸色阴沉，说：“你过来一下。”
墨韵顿了下，才点头：“哎。”
放下锅铲，熄了火，也不知是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脸没洗手没洗，墨韵就去了书房。一进门就看到刚才那几个人，端坐在下首，皆面色沉肃。
手边的红木高几上放着的茶还没吃一口，却早已经凉了。
墨韵进去，几个人的目光皆对准了她。倏忽的迟疑，她将目光转向师父。还没开口，却有一个带头，忽然跪在她面前。
其他几个人也纷纷跪下来，只听最前头那人匍匐在地，喊了声：“公主殿下！”
墨韵吓了一大跳，脚步僵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好片刻，才看向清尘道长，颤着声叫：“师父......”
清尘道长看着地上的几个人，说：“几位都先起来吧，几位都是朝中重臣，小徒实在受不起这一拜。”
走过来，继续道：“太后娘娘的意思，是要见公主一面。但这里已经没有公主，至于小徒……”
他看向墨韵，“我希望她有自己选择的余地，几位大人还是先起来吧。”
但为首的那人却并不起来，只匍匐在地上，道：“太后娘娘病重，还请公主回去见她老人家一面。”
墨韵身体僵硬，半点动弹不得，方才师父的话她也听到了，那些话入耳，字字她都明白，可那一句一句，她却觉得自己糊涂了。
清尘道长叹一口气，看着匍匐在地上的人，“我想单独跟小徒说几句话，几位大人请外边坐一会儿吧。”
好一阵沉默，为首那人才站起来，另外几个人也相互扶持着站起来，一起走向了门外。出门前，为首那人回过头看墨韵一眼，似乎还要说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口。
眼见着已经是一年里最冷的季节，外面的风带着北地里刮来的寒意，呼啸着，穿过老旧的窗棂缝隙。
墨韵只觉心口紧得慌，咽了口唾沫，嗓子也干得厉害。
清尘道长没有说话，走到一方书架前，稍稍抬手，便打开了上面一格的柜子，柜子里放着一卷书册，他拿出来，翻开，又走到墨韵跟前。
“你先看看。”
墨韵不接，双手垂在腰间，慢慢握紧。
清尘道长叹口气，将书卷放在她面前那张方形的高几上，道：“你有选择的权利，韵儿，记住，不管你是谁，为师的徒弟，或者公主，首先你得是你自己，这些事你自己拿主意，谁也强迫不了你。”
谁也强迫不了她，可墨韵还是愣在那里，她想起师姐，师姐下山以前，师父也将她叫到书房谈了半宿。
那以后，师姐的情绪似乎就一直不对。百里毓希望她知道那些过去，他想重新来，想好好和她在一起。
可或许，她早就知道了。
她早知道，却还是下山去了，没人可以强迫她，是她自己强迫了自己。
终究是她自己愿意。
而墨韵呢？
不知沉默了多久，墨韵慢慢抬手，拿起桌上的书卷，看了看却并不展开，又看向自己的师父。但开口问的却不是自己的事，而是关于徵羽。
“师父，师姐呢？”
这些天她一直没见到师姐，而师父也讳莫如深，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她已经没想得到答案，但清尘道长却叹口气，慢慢开了口。
墨韵出徵羽的记忆里出去的那晚，百里毓一个人单枪匹马杀闯进官邸，那时容渊的意识还跟墨韵在徵羽的记忆里。
大批的官兵以捉拿反贼的名义将百里毓层层包围在中间，没人手里都握着锋利的剑，蓄势待发。四周的弓弩手也已经准备就绪，只要百里毓一动，便会立马被射成刺猬。
可那时候，百里毓却疯了一样，挥着剑一路往里闯。官兵死伤无数，终于换了弓弩手上阵，百里毓哪里可能躲过那些密密麻麻的箭，最后被射杀在徵羽的房门外。
青石的台阶，就差那么一步他就爬上去了。
徵羽出来的时候，他已经不能动弹。她站在台阶上，仰头看了一眼深墨色的天空，嘴角终于划过一抹弧度。
那夜以后，徵羽就消失了，带着百里毓的尸体。
墨韵静静听完这些事，她预料过很多种结局，但是却唯独没有猜到最后这种。
师父说：“你师姐那性子……不要个结果怎么会罢休！”
不要个结果怎么会罢休！
清尘道长往门外走去，不过数十步，忽听墨韵的声音问：“那晚到百里家的官兵，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清尘道长没回头，只望了望台阶之外的天色，叹口气，“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墨韵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紧……原来真的是师姐。
师父说，她不要一个结果不会罢休。而现在，她大约要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了吧。
百里毓冲进官邸的时候，大约也猜到，官兵不会将她怎么样，可是他还是去了。很多年前的那天，他遇到她，那是一场精心的策划。
他已了解她多时，所以做的每件事，说的每句话，都是精心设计好的台词，他要让她入戏，而后来他也如愿以偿。
只是，他那时大概没有料到，这场戏演到最后，入戏最深的还是他自己。
那时候他为了王位放弃了她，而现在，他为了她愿意放弃自己的性命。
这是徵羽设计好的局，墨韵想，或许她早猜到了结局。所以她也设计了这场戏，将他的下落通知官兵。
偏偏她自己却落入官兵只手，她大约只是想知道，时隔这么多年，他有没有后悔过，如今又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她让墨韵帮她忘掉这段记忆，如果他后悔了，选择了她，那她就忘记从前，既往不咎。如果他的选择仍和以前一样，那她忘了他，大约也没什么遗憾。
只是，她大概也没想到，事情后来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他正好在那时闯了官邸，中了官兵的埋伏，她其实只是想看他来，却没想过真的让他死。而现在，他却死了。
那么，她要到这个结果，还会开心吗？
墨韵不知道，可如果是她，她却宁愿容渊能活着。她没有秦桑的洒脱，也没有师姐的决裂，大约唯一相似的就是九儿了。
九儿很傻，终于在死后才得到了自己的爱情，可是那时一切都已经于事无补。
慕容旻终于是伤心了，那么她呢，她舍得让容渊伤心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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