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前。
宋石最先遇到的人并不是万魖宫的莫舵主, 而是风乘鹤的亲信, 袭洱。
在晚风渡中飘了已有一个日夜的行舟之上, 彼时, 他已重伤在身只剩下了一口气在苟且着，一夜顷变，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少侠比之路旁的乞丐尚要更见几分狼狈之容。
不曾想到飘舟至此还能被人找到，宋石原只当自己命数已尽, 数日的受罪已让他生了求死之念。
“我并不是来杀你的。”袭洱的第一句话却让他诧异。
“那你想要做甚？”
不系舟飘渺在晚风渡之中, 宋石立于舟前横剑对着他。
“传达命令, 给你一个机会。”
立于舟角上的男人如是说道。
袭洱向他说出了一个计划, 弃舟上岸, 受陷于万魖宫人的手上, 然后进入魔教的内部，引出现魔教唯一一个掌事者，那个为祸江湖的魔教护法, 与她答成协议, 然后——
在她往前救下点梅山庄的时候，在一众群侠的面前, 亲手杀了她，以证自己与点梅山庄的清白。
“你认为这等魔教的妖女会见我一面，代我解点梅之危？”宋石笑了。
“我只传话，不允评。”
袭洱说道, “传以盟主的命令, 又或许你想拿你整个点梅山庄做赌, 赌你坚词拒绝或倒戈相向之后，点梅山庄还能有多少人能留活下来。”
“你——”宋石气极。
“这是一解点梅山庄之危与万魖宫划清界线最好的办法，那些魔物恶徒本就天理难容，杀之尽除更且本来便是我等义不容辞之事，宋少侠又为何会拒绝呢，不是吗？”
宋石捏紧了手中的剑，切齿恨声道，“我点梅山庄落到今日这等的地步可不全是他风乘鹤一手造成的，他根本便就别有居心不是好——”
“纵使盟主别有居心，那也是为了诛魔除恶。”袭洱神色清冷的打断了他的话，道，“在这条诛魔除恶的道路之上，我们流了多少的血，死了多少的弟兄，对上那等凶恶残戾的魔物，连血连命都甘愿奉献了，你宋石还介意这等不足一谈的事情吗？”
“……”
宋石握着剑却是怔住了，犹如醍醐灌顶。
诛魔。
在诛魔的这一条道路上，流了多少的血，死了多少的人，他虽然入身江湖不久，却已见了不止百数人，魔道必除，妖女必死，在这一条路上他们已经付出了这么多，又怎会还计较于名利与否。
“我并不是她的对手。”宋石面容冷漠的道。
“所以需要借助点梅山庄禁地里的机关阵，有此阵，你有四成的胜率，但看你搏还是不搏。”
宋石冷着脸却是握紧了手中的剑。
四成之数并不高。
但是对于万魖宫一朝倾覆之下投以整个江湖门派追缉的万魖宫左护法，四成，至少搏得了一个与之一战的机会，这是目前为止任何人都没得有过的机会。
见他似乎说通了。
袭洱离去时说道，“你无需刻意如何做，白道对你的追杀会一直下去，你便就像之前那样的逃命即可，万魖宫目前已有三坛分舵的妖人正在找你，莫决明是焚错坛三旗舵主，你在亡命之即但往西南一带想必便可以遇上他。”
“你只要如此做即可，往后的事情一切有盟主在握，经此一举断由不得这等妖女逃出生天。”
——
——如果你不想变成像我一样的人的话。
李青颜轻淡的一句，却让宋石僵硬的握着剑全然的怔在了原地。
这夜，深的极暗。
是他自长以来从来不曾触碰的黑色，卜一被吸附了进去便如扼喉窒息一般的困顿茫然，从愤怒到痛苦，从痛苦至绝望，到最后的决心不惜一切手段来除魔卫道。
然而，在接触了这个将江湖搅的腥风血雨的女子之后，仅仅只是极短的二次会面，她却极其强烈的冲击到了他的信念与决心。
眼前的这个女子非常的冷静，她冷静的用极其尖锐的字语撕破了所有的表象。
从身陷千夫所指后自欺欺人说着的清者正清，到他一直自持着的清正磊落不与同流的君子虚象。
无一，不被她狠狠地撕开。
若说这一遭下来，他所受下的那些个伤痕加诸在一起，许是怕也比不过她言语之锐的万分之一。而她用如此决绝的方式与言词却并非为了站在至高点去嘲笑他，唾骂他，贱踏他那已微不足道的自尊，用那种低劣的方式来洗刷自己一身的罪孽。
而是在于逼着他面对现实，正视自己。
她对自己所铸的一切血罪从无辩白一词，担的比之任何一个君子还要来的坦当。
“……”宋石握着手中的剑怔愣的望着他，只觉得握剑的手僵硬如铁。
握剑的感觉，非常的好。
这种手握利刃仿佛握住别人生死的超然在上的感觉，在这个江湖里驰骋无边，快意恩仇，酒肉肆欢。而越在江湖久了，便越发的轻淡了生死，许是手起刀落，只为了口舌之争为了美人一笑为了千金名望，为了正义。
以鲜血尸骨标榜的正义，何其的虚伪。
“走。”李青颜仔细观察了一番周围的情况，见着确实没有任何的埋伏，便收了那张机关图纸。
“……”
宋石意识尚且还在混乱中，便只做沉默地跟在了她身后。
犹如一具无魂的傀儡一般。
若说在巨大冲击下理念与信仰逐一的崩碎大抵莫过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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