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 这个世间上怎地会有这样的傻人？”
那只覆在她手背上的掌生的温凉。
李青颜盘膝坐于那一方抽了青被的木板上，微侧着身抬头望着眼前的僧人, 灯火照进了她的眸，眼前的僧人垂目望着她，净白的菩提面生的空相无色。
灯楼小烛幽然。
掌灯的人不语。
李青颜望着眼前的僧人，微倾去的身隐见了几分逼迫之色，她道, “旁的人至多不过施恩无求报，行善不问果，但是这世上竟然会有这般的傻人, 折尽一身, 浴血而归, 到头来却连姓名都不留一字。”
明灯沉默地坐于床椽上。
李青颜定定的注视着他，像是想要将他看出一个窟窿出来，好洗刷洗刷辨得清白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并非是傻。”
良久，明灯缓缓地抬起了眸子对上了她的眼睛，开口说道，“他许是胆子小, 生的懦弱, 有些害怕。”
“哈。”像是他说了一个极其可笑的笑话一般，李青颜当即笑出了声。
明灯望着她，见她不置可否。
李青颜长笑了一声, 一掀覆膝的长衣, 覆在手背上的手随之收了回来, 微蜷。
李青颜解了盘坐的姿势与他一道并排坐在了床椽边上，一撩衣摆落身，她双手撑着膝再一次侧过头望着他，问道，“一个不将这天下放在眼里的邪狂桀骜之人，就只差没狂妄到把这上天踩在脚底下了，这样的人，也会害怕？”
明灯对上了她望过来的那一双眸子，“因为在意。”
“……”李青颜望着他，不言。
明灯移开了视线望着这一室幽幽的莲座古灯，继续说道，“不存善，不念果，彼时不过是人之私心罢了，不所知，也便不存念，无有念，也便不存妄。”
不所知，不存念，无有念，无有妄。
明灯抬起了头，道，“与其让一个身居云端的人知悉这世间魔物的丑陋恶容，被心慕之人厌恶，视如害畜，倒不知存了这一丝梦。”
那样的人原是敢于天争，生死善恶均不入心。
却在对一个人入了心后，生了怯，存了畏，有了怕。
纵使是披上这世上最坚固的铠甲，也抵不过她一颦一笑，喜怒哀乐。
李青颜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坐于僧人的旁边，只有些出神的望着他微长的眸，望着他那双清色泰然如坐古井的眸，望着眸中盛满的万世灯火。
僧人的眉中总是隐见了几分凉薄，只有在谈起那个人的时候，会有了几分的温度。
“她并没有那般好。”李青颜道。
明灯闻言，轻笑的低下了头。
他缓缓地摇头，道，“不，她足够好。”
李青颜一时无话，只望了他良久，唇色微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只是收回了视线没有开口说出一字。
再好。
那个女子也已经死了，永远也不会在活过来了。
李青颜半敛下了眸子。
“后来呢？”明灯却是开口问道。
“我病了大半年，也知悉了些庄里的事，自我父亲以殒铁铸成的第一柄神剑之后，庄里便来了不少的慕名之人，其中，风乘鹤便是当中一人。我父亲，只是痴心于铸剑，对旁的事情并不是很在乎，赠剑送剑当真只是全凭他心中所好，他观风乘鹤眉宇生戾，不喜欢他，就拒绝了他重金求剑的请求。”
李青颜神色平静的望着眼前幽然的灯火，“再然后，便不难想像了。人之贪婪，当真比之饕餮还要恐怖百倍。”
那血流成瀑的道青山下，是铸剑山庄上下千数人的怨魂。
此仇此恨，非血不得洗。
明灯听了一会儿，望了望她，微垂下了眸子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你可是还想问什么？”李青颜隐约能读懂他的几分神色。
“……”
明灯迟疑了一会儿，随即点了点头。
“问吧，我如今……也没有什么不可说了。”李青颜道。
明灯眸色微动，“我想听你小时候的事情。”
他这番问的奇怪，李青颜有些不解的抬头望着他，“什么？”
明灯笑了，“我想听你小时候的事情，你的髫年之龄，总角之岁，至以及笄桃李年华。”
那个时候的她，应该是世上最快乐最幸福的孩子。
有点调皮。
看着活泼可爱惹人喜欢。
也许会犯一点点小错误，垂头认错听着家中的长辈训斥，许是训过了头还会有些委屈的抬着泪目。
“那些琐碎事有什么可听的？”李青颜犹然不解的微皱了皱眉头，抬头望向了他。
“那便是我最想听的事情。”明灯却是笑了起来。
那是。
她许是当中的孩子王，又或者因为性子软而被旁家的大魔王欺负。
她有许多的朋友。
她有二三手帕交。
还有虽然不及传世盛名但却也立于一方之势的铸剑山庄为盾为剑，她有师兄师姐，也有弟弟妹妹。
幼时同他们玩乐，长时与他们同习，更长一些的便是立前面护。
在往后，便是他所知道的了。
“我想听你所有的能让你觉得高兴的事情。”望着她的眸子盛满了这一室的灯火，明亮非常。
明灯侧首望着她，道。
那些他来不及参与更甚至无从得知的曾经。
——
翌日。
李青颜是在一阵又一阵的诵经声醒过来的。
“南无婆伽婆帝，摩诃迦啰耶，地唎般剌那伽啰……”听不真确，更不知在念着什么，只是一遍又一遍的在耳边回响的，她从未闻过佛音，卜一经受了佛语便觉了头中隐有几份胀痛难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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