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灯的僧人披着一身袈裟走过了菩提树。
“明灯师叔。”
“明灯师叔。”
擦身而过的几个僧人向他一礼。
明灯还礼。
冬日的早晨尚有几分凉面, 掌中的佛珠微持, 却是眸色不动若井。
近日来上山的江湖人愈来愈多, 许多的事便越发的传了开去, 可谓是说什么的都有，佛门清修，那等言词听着便觉得耳秽夷眉。
淫僧。
妖僧。
来来往往的几个词轮流扣了几遍身，纵是国中第一寺, 里当的僧人都是高德之人, 虽依然有视他如初的僧人, 但更多的却也有了几分避嫌之意。
局势愈演愈烈, 由他而来, 连同整个菩提寺引祸上身, 清修不存。
“嘎吱——”明灯推开了门，见一老僧披裟坐定，底下还有两个僧人正一同礼佛。
听到了这一声门, 明心却是最先睁开了眼睛。
“你到是终于来了。”明心摇头。
“该来的总是要来。”明灯一边说着, 一边走了过去，向坐上的老僧一礼, “见过方丈。”
捻珠的手一停。
“明灯，我知你来的目地。”
照和睁开了眼望着他，“只是你修行未成，不得离寺, 更不得放你还俗。”
菩提寺为国中第一寺, 寺中规矩甚严, 当中只有一些已经有了名望的高德之僧才能册时下山，但也不过是布禅讲道和云游授道罢了，每停一处皆有笔录。
这当中，也只有明心前尘为医，云游之外不在册上。
“……”明灯沉默了下去，未开口的话，却并不意外听到这样的回答。
禅房之中白檀微熏，生的暖沁。
那烟，氤氲的有些迷了眼。
静闻针落的禅房、
窗外，有一叶飘落，却见明灯一拂僧袍缓缓地跪了下来。
他这一跪，却是连一直禅定不动的明镜也睁开了眼。
那飘落的叶悄然的落在了窗外的走道上，落在了一双软鞋之前，却见李青颜不知何时正立在了那窗门的走道上，平静的面容窥不见她心中正在想着什么。
有风轻拂过她的发，见她微微的闭上了眸子。
禅房却是静得更深了。
“这么些年过去了，你原也早以为她死了，我当你放下了……”明心望着他如此，不由得轻叹了一声摇了摇头，“你这些年修行佛理本已堪得大悟，行善授业更是深受广德，却不想始终堪不破一个情字，放不下一个执念。”
“我修佛，本便是因她，也不过是为她。”明灯道。
“阿弥陀佛。”照和闭目合掌长叹。
照和睁开了眼注视着他，“明灯，你确实因她而一结佛缘，三年之修，你悟性高，只是本性不定其心无明，由而才会由前尘孽，这三年修，定你本性，明你清心，却因一字执让你离成道始终隔有一步之遥。”
“我执，在我。”明灯道。
“执为苦。”
“苦在求不得。”
“苦在执。”
照和捻着佛珠望着他，“你原先不曾得，便以为世间一尽苦在求不得，但却何知所谓的‘得’本身便是一个永无止尽的执，纵使你如今求到了，有了一时之欢，尝了一时之乐，但只要执念在心，欲望无止，你便永远无法跳出这苦海之心。”
“众生本便皆苦，纵使得道成佛也有观世音闻世间哀而垂泪成霖，执字如何，便就是地藏王许以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大愿，又何偿不是一字执。”明灯神色平静的道，“只是我心生的小，执一人，许一心，护一人，比不了成道之人的大愿大爱，但那又如何呢，这世间求佛问道者无数，到头来，又有几人能真的成了佛？大愿大爱广济众生为佛者所执一生，我只是一个人，这些小爱小愿虽然在如此宏愿之前不足一提，但这却也是我心向的一生。”
“……”明心望着他眉目坚毅，知道他心中方向已明，却是再叹了一声，微敛下了目没有在说什么。
“这便就是三年来你在佛修之中所找到的答案？”照和道。
“我的答案从来便不在佛修上。”明灯道，“只是为了与你一辩。”
“却已无一辩之要。”照和缓缓地摇了摇头，道，“因为你已心不在佛，不是同道何以一论？”
“故而，请师父成全。”
明灯说罢伏首一叩。
照和望着他。
三年佛修，眼见着他一步一步向佛，眼见着他一句句明禅，眼见着他一声声诵经，这个悟性极高的弟子，这个本已立于佛坛之上盛声远播深受百姓景仰爱戴的弟子。
这个本是菩提寺的下一任掌事住持。
他器重的弟子，只差一步，只因为参不透这一字情，只因为放不下一念执，而功亏一篑一切尽作尘土。
一如三年前他所掘弃前尘入身空门，此一刻，他亦此掘弃空门一入红尘。
“请师父成全。”明灯再叩首。
执着是苦。
他却食之甘愿。
“明灯，只差一步……”照和伸手扶住了他的双臂，终是不忍看他再入迷障，一双眼注视着他抬起来的眸，“你苦修至此，甚至修得佛身禅心，这些年你深研佛法广布大善，离成道只差一步，何苦要再回头？”
明灯被他扶着双臂只得抬起头望他，却道，“师父，你执意让我成道成佛又何尝不是一念执？”
“……”扶着他的手一顿，照和久久的望着他，终是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松开了扶着他手臂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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