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
见明心走了出来, 正坐禅捻珠的明镜睁开了眼睛问道, 一旁守定的悫中和悫跟着走了过去，分别接过了他手中的药箱和藏匣，明心却是缓缓地摇了摇头，面色有些低沉往一旁走去。
洗净了手。
明心就着烛火炙烤了一会儿沾了针药的手, 随即以白帕拭净, 道。“这一剑偏了两分，虽然没有当场取命，但是着实重创不轻，眼下还在昏迷，且情况很是不容乐观。”
“怎会？”
“这……便是连师叔也束手无策了吗？”悫中心中一震。
“如果他还是一个正常的人, 那么即便伤成了这样, 我还能施以妙手，但是他……唉……”明心低下了头。
“……”
“师叔此言何意？”悫正不甚明白的问题。
明心沉默地摇了摇头, 道, “无甚, 能做的我已经做了, 剩下的就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养心的一线蛊接尽全亡。
这一具本来就已经千疮百孔的躯壳, 能活至如今已然算得上是一个神迹了, 在往后，当真不是人力所能助济之事，又何况纯以蛊元养命, 他体中接近内力全封, 无法周转蓄神。
禅坐的明镜面容缄默, 半晌，他一拂僧袍站了起来。
“师兄？”明心疑惑的叫住了他。
“总不能真看着他就这样死了。”明镜道，“眼下只剩下唯一一个办法。”
“你是说……”
明心原不是很明白，只是见着他面上的黑云便大体上读懂了几分，不由得心中一惊，怔然的抬起了头。
明镜走向了朱门前，一只手推开了那扇空门，见那万千佛光梵音，见那千万宝塔菩提。
他道，“明灯，与佛之缘已尽，也是时候走了。”
话落，悫中与悫正却是如震魂一惊的抬起了头望向他，只见他身披袈裟迈出了那一扇空门离去的背影。
明心久久不语。
他却是明白了明镜的选择。
他准备彻底解封那个被菩提寺镇压了数年之久的人间至魔，将那个魔物的无上功力全数归还于他，唯只有这样，才能救他。
但是这般做，他将付之极大的代价。
师兄……
“阿弥陀佛。”
菩提禅室里，是一叶落而闻万世声。
照和方丈合掌一叹，睁开了眼睛望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弟子，须白的眉已然有了几分沧桑之意，手中的佛珠温静，他道，“明镜，你可真想好了？”
“是，弟子已有觉悟。”明镜阖目道。
“南婆迦定洲，即是妙罗城的前身，你当真知道你往身此地要付之的代价吗？”照和望着他。
“人总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承担下因果报应，如善，如恶，无需辩解什么，也辩解不了什么，那些铸下的恶，那些施了的善，终归是逃不了一个还字。李施主如是，顾道主如是，明心如是，而我，亦当如是。”
明镜缓缓地掀开了眸子，“而有的事，也总是要人去做。”
照和久久的望着他，随即抬起了那一只捻珠的手，伸手覆在了他的掌背之上，“我的这些弟子当中，本属你的佛法修习最深，悟性最高，只是我却始终不能将菩提寺交付给你，让你动身一去南婆迦定修道授佛……摩厄舍对于妙罗城的人来说是一个噩梦，而妙罗城对于摩厄舍来说又何尝不是一个噩梦？”
明镜抬头望向了他。
照和的面容是慈悲的，亦是不忍的，他道，“为师如何也是不忍心眼睁睁的看你再涉魔魇之地，不过，这若是你的决定，为师……也无能阻止什么，明镜，唯望你能坚守本心，勿失迷途。”
“明镜谢过师尊。”
三叩。
为养育之恩，为救渡之恩，为教化之恩。
照和望着眼前面容空象如似照心琉璃的弟子，见他眸色坚定，清心不阿。心中既为他这十数年来的成长欣慰，也为他即将背负的命运而感慨万千。
一入佛门，前尘尽弃，是谓皈依四宝，六根尽化。
但，却非忘情，而成无情。
一如万千佛法诸生，是谓舍我，是谓大爱。
如此，自见众生。
*
“嘎——”是一声门响。
但见明心托着还余半碗的黄汤从门内走了出来，随手带上了外门，此时已是三日后的入夜，由于寺中奉灯的楼被那一把火烧得尽毁，掌灯僧重创，而使得寺中的青灯明减，比之往日里的昼明，多了几分晦暗之色。
离开的江湖客带走了那一份尘世的喧闹之声，菩提寺渐渐的沉静了下去，只剩下每日每夜可闻的钟鼓木鱼之声。
见明心托着最后一碗药汤离开，几个守夜的沙弥便是大胆的打盹睡了下去。
浑然不觉有人走了过来。
那是非常轻的脚步声走在了这一片入冬的落叶之上，轻若无闻，便是那风吹落叶的声音，便已全然盖过了这一番小步足音。
黑衣沾了几分夜里的寒气。
李青颜立于朝灯佛塔之前抬头望着塔舍里尚燃着的那一盏微薄的豆灯，就这样立于长夜里望了许久许久，她方才提步径直自塔外跃了上去，轻巧的落在了那一层塔外的步道之上。
小灯明晃，见了舍中那一剪单薄的身影。
李青颜的脚步非常的轻，轻的哪怕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高手也很难察觉一二。
但是纵使她全力隐匿了自己的气息与脚步，在落下的那一瞬间，只见那那一抹昏黄的剪影有所觉察的抬起了头，便是低咳了几声，缓道，“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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