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观一侧的厢房里，蒲秀才躺在木板床上，看着从窗户照进来的月光，久久不能入眠。
夜已经深了，但他仍旧辗转难眠，脑海里尽是这些天来的经历，以及方才张道士说过的话。
三天之前在妖界的那一战，蓝妖死了，另一个他死了，那位左遗妖王死了，他和张灵儿还有小婴活了下来。
两个紧密相关的人，都死在了他面前，为他而死。
但直到现在蒲秀才也想不明白，另一个他为何愿意牺牲自己，成全了他。
或许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青乔。
蒲秀才默默地想道，只有这样才能解释。
只是那一个他，明明是因为恨意而生，最终却为爱而奉献。
而他自己，却反而更像一个局外人。
……
蒲秀才闭上眼睛，心中思绪翻滚，搅成一锅粥，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他想起了在离开妖界之前，去问那位将他遗忘得一干二净的少女小婴，问她愿不愿跟自己走。
少女没有犹豫，一如既往地摇头。
那一刻，蒲秀才终于明白，她不是青乔。
喜欢蒲留仙的青乔，已经死了。
活着的，是狐妖青乔。
忽然之间，蒲秀才心痛如绞。
一夜未眠。
……
……
第二天。
蒲秀才起来得很晚，直到日上中天，他才出厢房。
和张道士、张灵儿打了一个招呼，他独自下山，回到山下那座小城。
城里的河水已经褪去，但依旧在这座古老的小城里留下了不少痕迹，腐蚀的土墙，墙脚的淤泥，洼地的水坑……都证明这里不久之前，曾有一场洪水。
只是谁又知道，那场洪水的真正原因？
洪水褪去，城里的居民都恢复了正常的生活，不过大多都面带苦涩。
这场洪水虽然没有丧命，但种在田里的庄稼稻谷，却一粒不剩。
富户或许能依靠往日的积累撑过去，但那些数量更多的贫农，却要为即将到来的冬天发愁。
不过看到蒲秀才，大多数人都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在他们心里，蒲秀才不但是救人于饥饿中的施粥大善人，更是比自己还惨的倒霉蛋。
一城的人都没事，偏偏他刚娶过门还没来得及洞房的媳妇被水冲走了。
对于这样凄惨且善心的好人，他们纷纷报以怜悯，施以善心。
当然，也少不了一些闲言碎语，说他那位美娇娘不是被洪水冲走，而是被妖怪抓走。
更有人说那位美得像仙女似的姑娘，就是一个妖怪，亲眼看到她飞上天，被黑芒山上的张真人捉了去。
……
蒲秀才对这些声音无动于衷，默默走进那条无比熟悉的小巷，来到那座变得破旧不堪的老屋前。
他走进院子，静静站着，一直到太阳下山。
这时，唐秀才匆匆赶来。
“蒲兄！”
唐秀才神情激动，一把抓住蒲秀才，大声道，“这些天你去哪了？我找了你几天都没有找到！去了黑芒山，张真人说你出城远游去了！”
蒲秀才有些感动，轻声道：“谢谢！”
唐秀才看着他的神色，表情稍敛，犹豫道：“弟妹……可还安好？”
蒲秀才沉默了一会，答道：“她走了。”
唐秀才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轻叹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说话。
片刻的安静，蒲秀才开口，“我已经准备明天离开这里，今天能再见到唐兄，我很开心。”
唐秀才一愣，急道：“什么？你又要离开？”
蒲秀才点头。
“离开也好。”
唐秀才勉强一笑，“以蒲兄之才，是不该浪费在千机城这个小地方，州府乃至京都，才是你真正应该去的地方，让天下人知道蒲留仙之名，看到千机图的神迹。”
两人又聊了一会，夜色愈深，唐秀才请蒲秀才去他家歇息，要把酒夜谈。
蒲秀才以准备明日的行程为由谢辞。
唐秀才没有勉强，遗憾而去。
在离去前，他说明日一定到黑芒山为蒲秀才送别。
这一回，蒲秀才没有拒绝。
等唐秀才离开后，他静静站了一会，才走出这座住了二十年的院子，走出这座小城，走向黑芒山。
身后，是热闹的灯火。
……
……
蒲秀才回到黑芒山，发现张道士和张灵儿都坐在那棵矮山枫树下，似乎在等他。
“你决定了？”
张道士问，他似乎什么都知道。
“是。”
蒲秀才抬头看着对面山顶的月亮，深吸一口气，平静道，“我会将妖界修补好。”
张道士脸上露出一抹笑容，道：“好。”
张灵儿在旁边翻了个白眼，打击道：“大话可别说早了，你还是先说说打算怎么做？”
蒲秀才道：“我明天会离开这里。”
张灵儿一愣，忙问道：“去哪？”
蒲秀才道：“先去州府。”
“去州府？”
张灵儿皱了皱眉，似乎想说什么，但随即又把话咽了回去，故作轻松道，“既然你要离开这里，本姑娘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本姑娘决定了，明天也离开这里。”
张道士笑了笑，没有说话。
看着蒲秀才也不说话，张灵儿有些不高兴了，道：“你们怎么不问我去哪？”
蒲秀才淡声道：“去有钱的地方。”
张灵儿一瞪眼：“你……穷书生！”
说完，她起身拉着一直没有说话的黑炭小道姑柳如是，骂道：“走，跟姐姐回屋，不要听穷书生和臭道士瞎扯！”
一大一小两个姑娘离开，枫树下就剩下道士和书生。
“留仙，既然你已经有了决定，为兄都支持。”
张道士拿起石桌上的茶壶，为两人倒上茶，一边道，“你此行任务重大，一番风雨磨练恐怕难以避免，为兄能帮你的不多，便为你解说一二这修行界。”
蒲秀才认真点头：“请张兄指点。”
张道士放下茶壶，伸手请茶，说道：“虽然因为千机图的原因，如今的人间妖魔魑魅稀少，但也并非没有。不过你既然能从妖界平安归来，想必不缺对付这些异类的经验和手段，为兄就不多说。实际上修行中人，除了妖魔异类为对手之外，更多的敌人往往来自其他修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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