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英道将身上所有之物尽数倒出：跌落时摔烂了彻底黑屏的手机、ITOUCH、耳机、钱包、指南针、手电筒、陶戊的证件照……还有一枚不知何时粘在兜帽上的黑色纽扣。
他将零零碎碎的杂物收起来，只留下那只还能坚持大概十个小时的手电筒。打开手电筒，亮白的强光聚拢成束，如一柄利剑刺破了黑暗，也带来些许安全感。光照之下，他终于看清了，周围竟是成排的锈铁栅栏，目光所及处，已有超过二十个铁牢，他所在的只是其中之一。
两排铁牢之间是一条长长的甬道，向左通往一扇巨大的石门，门上没有把手，目测是某种机关。崔英道以受伤程度更低的左腿为支撑，缓缓匍匐着向铁门挪去。他用嘴咬着手电筒，伸手攀上锈铁栅栏，右手握栏撑着身子，另一手试图去掰断门锁。他的手心被铁锈割伤，艳红的鲜血顺着深褐的栏杆流下，铁锈腥气刺激地崔英道头晕脑胀，而铁锁却依旧坚如磐石，无法撼动。
崔英道放弃了尝试，身体顺着栏杆滑落下来。他看了眼洞外天色，将手电筒也关上了，为了省电，毕竟无法判断要在此被困多久。崔英道不由得悲观起来，毕竟他只是个十四岁的孩子，对死亡无法不畏惧。他抱着膝盖蜷缩起来，在这铁牢之中，压抑、恐惧、黑暗，沉沉压在他的身上。像是浓重又挥不散的黑雾，将他重重包裹直至没顶，直至窒息。
过往种种如走马灯在他脑海中回放。人在极度恐惧或绝望时想到的，往往是内心深处最大的渴望。
崔英道从内兜中掏出陶戊的证件照，如果上天再给他一次机会，他很想抱抱他。
轰隆隆——
甬道尽头的那扇石门忽然打开，不太稳定的昏黄光线从门缝中追着赶着渗透进来。崔英道可以清楚地看见，因地面轻微震动而飘扬起来的细小的灰尘颗粒，在光束之中悠悠扬扬地跳舞。
一束更强烈的白光照射进来。崔英道迟钝地转过头，被光照刺激出泪意的双眼微微眯起，随即光束消失，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缓缓走近来，周身笼罩着温暖的光芒，恍如天降。
他忽然想起一句话：“他出现的刹那，天河倒灌，星月逆行，阳光比任何一天都明媚妖娆。”
“申贤在。”崔英道的嗓音带着些许沙哑，心跳缓缓复苏。他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仿佛是中国刺绣中最纤细最繁复的蚕丝，一缕一缕绞在心脏上，抽动着，又麻又痒，又酥又疼。
陶戊从未见过他如此狼狈不堪的样子：从头到脚都灰扑扑的，像是在土里打了滚，衣领和袖管上沾着大片血迹，往日一丝不苟向后抿着的头发乱如杂草，额角上青了一大块……看着对方脆弱又无助的眼神，陶戊不觉有些心软，他放柔了语调，唯恐惊吓了对方：“哥，我来了。”
霎时地狱，霎时天堂。崔英道的眼睛迅速亮起来，仿佛燃着两簇火苗，先前的消沉低迷如同幻觉，咔擦一声碎得干净。若早知受伤能换得对方这一声哥的心软，他该弄百十把军刀对自己捅着玩儿。
铁锁整个被锈迹包裹着粘在门上，难以动摇。但因毕竟年代久远，焊接之处倒是很脆。陶戊伸手敲了敲门锁各处，估算了一下，抬头看向崔英道：“你往左后方再挪一些。”
崔英道听话照做。陶戊后退两步，两膝微微弯曲，重心后倾，然后他周身气势猛然一转，目光锐利如刀，跳起来扭身一记回旋踢，狠狠踹在铁锁之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柔韧修长的腰肢在空中伸展开来，流转着暴力和技巧的美感，如同一只矫健又凶狠的猎豹。
崔英道目瞪口呆地看他踹裂了铁门：四分五裂的铁块掉落后相撞，发出沉重的铿锵之声。而始作俑者已轻轻落地，翩然如一只穿梭花间微点花瓣的蝴蝶，伸手拍了拍衣上的褶皱，一脸云淡风轻。
陶戊推开门，走进来蹲下，在崔英道窘迫得赤红的目光中，一手揽在他肩胛骨下，一手穿过腿弯，将人公主抱起来。崔英道觉得自己像个女人，别扭地拧了下腰。陶戊略皱眉，沉声：“别乱动。”
崔英道被冷得一哆嗦，下意识听话地将手环上对方的脖颈。陶戊将人往上掂了掂，大步向外迈去。
石门外是一间宽敞陈旧的指挥室，蒙着蛛网和灰尘的生锈器械杂乱的堆在墙角，天井上的旧灯泡灯壁发黑，倒是照常发着光。正中间一张宽大的花岗岩长桌也积了厚厚一层灰，崔英道见陶戊要将他放在积灰上，嫌弃地双臂收紧、熊抱着对方将脸贴近他的胸口，摇头拒绝：“好脏……”
你身上也不比它干净。陶戊淡淡看他一眼：“你的伤口要及时处理，就别挑剔了。”
陶戊在用一声“哥”叫醒人后就恢复了冷淡疏离，崔英道失落又委屈，但也知道如今不能再惹恼对方了。陶戊细细查看了他的伤势：“脚踝都脱臼了，我能帮你正回去，但可能会比较疼。”
崔英道被激出傲骨血性，梗着脖子表示不怕疼。
陶戊点了下头，一手扶着他的左小腿，一手握着脚掌，向右微转了些许后，猛地向前一推。
“嗷——”崔英道惨叫出声，旋即想起自己才说了不怕疼，立刻扭头，“不疼，你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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