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英道极其聪明，这从他日新月异、层出不穷的整人主意中可见一斑。他也极其执着，为达目的可以费尽心思、不择手段，直到他得偿所愿。而从小到大，除却“赶走申贤在”之外，还无一愿是他没能最终达成的。自然这个例外已算不得例外，反成为他此刻最深的愿望了。
他厌恶太多东西，唯有他能令他觉得美好；他暴躁抑郁又不安，唯有他能带给他心灵的宁静。崔英道的双眼在黑暗中熠熠发光，偏执又诡异：“既然你在最初没有离开，那么就不要再离开了吧。”
陶戊原以为崔英道改好了，却没想到对方只是拐了个弯，然后变得更加烦人。
无论陶戊躲到哪里，崔英道总能找到他，然后死皮赖脸地跟着不放。说来上辈子承佑也有这种神一样的寻人技能，只是承佑温柔体贴又没存在感，从未令陶戊觉得这“如影随形”如此让人崩溃。
崔英道缠得光明正大，也引得众说纷纭：有说是兄弟和解的，有说是救命之恩，还有阴谋论是新型整人方式，唯有金叹等人知道，不过是稻草压倒了骆驼，解了禁锢，让他的占有欲不再受控制罢了。
“你很烦。”忍无可忍的陶戊终于决定同崔英道开诚布公，“原来就烦，现在更烦。”
崔英道垂头不语。放课后无人的操场空旷又寂静。
“若你想用这种方式整我，那么你达到目的了。”陶戊蹙着眉头，右手忍不住捏成拳，常听人说“暴力出奇迹”，不如就狠狠地揍崔英道一顿，可以见一次揍一次，揍到他怕为止。
崔英道缓缓抬头，露出一双微红的眼睛，慢慢沁出了朦胧水汽。陶戊顿时怔住。崔英道抽了下鼻子，黯然垂眸，眼角那点粉色也转成殷红，泪珠啪嗒啪嗒地落在地上：“对不起……”
陶戊忽然发现，崔英道将刘海放下来了，犀利的吊梢眉和额头被盖住，整个人乖得不可思议。尤其是垂着头缩着肩、哭得凶又不敢出声样子，像只被雨打湿了毛的大狗，再有火气也浇没了。
“从暗牢里回来后，我总是做噩梦，压抑又害怕，只有看见你的时候，才会感觉安全。”崔英道伸出手想握住陶戊的手，犹豫了一下，退而拉住他的衣角，“我很需要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陶戊知道他根本没患什么PTSD，但以他桀骜不驯的性子，却要在自己面前装哭扮可怜以博同情，也是难为他了。陶戊轻叹一声，伸臂将人笼在怀里，轻拍着他的背：“好，我不赶你走。”
“恩。”崔英道抱紧了陶戊的腰，窝在他颈间蹭了蹭，笑得眉眼弯弯。
远处举着望远镜围观全程的金叹和赵明秀表示叹为观止，崔英道这家伙认真起来，也太无耻了。
在尾随合法化后，崔英道忽然就进退适宜起来。时不时秀个存在感，却不再死缠。平日里也是殷勤体贴居多，例如端茶递水、捏肩捶背、挑选毛绒公仔。那刘海放下来后就再没梳上去过，脾气暴躁、霸凌斗殴越来越少，笑容越发阳光乖巧，连私服都由皮衣铆钉改成了纯白衬衫、浅色牛仔裤。
确实是讨喜，但违和感也很强。
崔英道靠着落地窗，坐在毛绒绒的羊毛地毯上，安静地看着一本英文原版的《瓦尔登湖》。温暖的阳光笼在他周身，回眸一笑时，气质纯净又灿烂，仿佛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小王子。
陶戊眼前一亮，右手握拳敲在左手心：“你在学灿荣么？”怪不得那么眼熟。
崔英道纯洁美好的天使笑容僵在嘴边，但他很快便反应过来，切换到忧郁悲伤那一款，自我剖析、真情流露、晓之以理、以德服人：“你很喜欢他，我以为，要是我更像他一点，你也会喜欢我。”
陶戊撑着下巴，歪头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转了话题：“我想养只狗，听说珍岛犬非常忠诚。”
崔英道一下子没跟上，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期间还条件反射地蹙眉“啧”了一声，可见本性难移。陶戊眸光深邃，继续道：“珍岛犬爱干净，我可以抱着它一起睡，毛绒绒的肯定很舒服。”
崔英道已经克制不住面色阴沉，陶戊本来放在他身上的心思就不多，再来只狗跟他抢关注，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弄死它。他正搜肠刮肚着养狗的坏处，就听见陶戊的声音从正上方传来：“你似乎不希望我养狗。”崔英道愣愣地抬头，陶戊居高临下地俯视他，神情淡漠而飘渺，“为什么？”
“狗掉毛……”崔英道艰难地掰出理由，喉咙干涩又燥热。
那双清冷无波的眼眸仿佛能看透人心，崔英道忽然惶恐起来，他也才弄明白自己的心意不久，哪知道陶戊这么不按常理出牌。陶戊缓缓蹲下身子，安静地看着他，似乎有点疑惑，又有点恍然，最终化为一点坚定：“我不想否认什么。但你要记得，我是你的弟弟。现在是，以后也会是。”
他知道了，他拒绝了。崔英道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紧紧抓住羊毛毯的手背青筋浮起。就在陶戊以为他又要控制不住怒火时，崔英道倏然松了手，抬头露出一抹微笑。不是糊在脸上或乖巧或阳光或忧郁或纯净的微笑面具，是独属于崔英道的，陶戊初次见面就看出本质的，蛇精病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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