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肉汤向天翻了个白眼。
宫九从船舱内慢悠悠地踱步出来，手上摇着一把折扇。那折扇正面印着粗糙呆滞的木版年画，反面写着“吉祥如意”四个大字，扇骨是十六档的普通竹子，粗制滥造的，从头到脚洋溢着廉价的气息。陆小凤看了半日才回想起来，这扇子，他那日见陶戊用过的。
真爱啊这是。陆小凤上下仔细打量了宫九半晌：峨冠博带，衣袂飘渺，俊美无俦，见之忘俗，眼角眉梢都透着骄傲凌厉，如剑尖一样锋利逼人，和当日在陶戊面前听话乖巧的样子大相径庭。
自动带入婆家人角度的陆小凤轻叹：“比起那些女人，果然还是你和他最合适。”
宫九眉梢微挑，露出满意的笑容，只觉陆小凤此刻看起来顺眼了岂止百倍：“你倒是好眼光。”
那是自然。陆小凤埋头咕噜咕噜灌了满肚子牛肉汤，一抹嘴巴打了个饱嗝，咧嘴笑道：“他要选淑立后的消息传遍了江湖，你看起来却一点也不着急，想来是有了应付的法子。”
宫九没有肯定或否定，只说：“我相信他。”
无论相隔多远，无论身在何处，只要一想到他，心中就能踏实。宫九说这话时，眼中满溢着憧憬和幸福，仿佛霜雪初融，冰河碎裂，阳光明媚妖娆。喜悦欢愉的情绪总是那么具有感染力，令陆小凤忽然生出一种羡慕嫉妒的感觉，他是风流不羁的浪子，看得见鲜花，却没有细细欣赏的闲情，也从不肯为谁停留。可在此刻，他忽然生出一种想要有个家、安定下来的冲动。
宫九远目望海，他不是没有忐忑、慌乱、嫉妒……但只要陶戊不抛弃他，便什么都可以忍受。
只要五哥高兴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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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戊最终并没有大规模遴选淑女。他直接下旨定了羽林卫千户吴瑛之妹为后，原因是吴瑛之父羽林卫前指挥使吴镗在三十年前曾舍身为先皇挡了一刀。为彰其一家忠勇，特立其女。
而且陛下似乎对这吴氏极满意，立誓今生只此一妻，从此一生一代一双人。
消息一出，国内遍野哀嚎。
次年春，帝后大婚。
浩浩荡荡的人马由御仗引导经东华门驶向吴家，送去纳征礼和金节。陶戊告祭于天地、太庙、奉先殿，亲临奉天殿阅视金册金宝，命使节持金节奉迎皇后。吴氏身着龙凤同合袍，戴十二龙九凤冠，由凤舆抬至奉天殿，并受朝臣拜礼，再换孔雀顶轿，由交泰殿前往坤宁宫洞房。
孔雀顶轿由乾清宫后槅扇门驶出未久，另一顶藏青舆轿由偏殿小门抬出，向东融入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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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九是被轿子颠簸醒的。
繁复厚重的礼服和沉甸甸的头饰压得他头昏目眩，记得今日是五哥大婚典礼，他本在京城别院喝着闷酒，不知何时竟中了招，失去了知觉。而身上的龙凤同合袍，头上盖着的红锦帕，宫九都是认得的，可就是因为认得，才令他更加无法回神。重点是……这特么是女装！
轿帘外传来女子清脆的声音：“九公子勿慌，这是陛下的吩咐。请随我指引行事。”
宫九认出她的声音，是初次入宫时引他入花厅寻陶戊的宫女。知是五哥安排，宫九心中生出一种猜测，令他欣喜又胆怯。他不自觉攥紧了衣袖，指尖触及一支桃花笺，翩若惊鸿的字迹映入眼帘：
生死挈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宫九蒙着红盖头坐在龙凤喜床上，面向正南天喜方位，指引宫女欠身下去了。他伸出右手向身后摸了摸，发现褥子下并无坐帐礼中的红枣莲子桂圆等代表“早生贵子”的干果，心中忽然涌出无尽的酸涩和愧疚：他梦想着成为五哥的妻子，爱他，敬他，奉他为天，却终究不能给他子嗣。
坐帐礼之后，还有掀盖头和合卺。陶戊也没有让“新娘”等太久，他一进屋，宫九便知道他来了，指引宫女带着一众宫女跟在后面，各个手中捧着托盘，上盛秤杆、酒壶、合卺杯等物。
除宫人外再无闲杂人等。皇帝的洞房，自然是无人敢闹的。
陶戊接过秤杆，右手暗戳戳掂了掂，觉得甚是新鲜有趣。指引宫女轻咳一声，提示吉时有限，他才慢慢挑开了盖头，见宫九紧张得浑身颤抖，便凑过去小声道：“小九今日的妆，是我画的。”
宫九瞪大了眼睛，倒是不抖了。
两人喝过交杯酒，宫九忽然悄悄拉住陶戊的手，低声开口道：“我要吃生饺子。”
生饺子又称子孙饽饽，内包芝麻花生等馅，做得半生不熟，以寓意多生子嗣，繁衍万代。陶戊微微愣住，这才发现宫九两颊似有浅淡泪痕，也猜出了缘由，便向指引宫女点了点头。
宫九一面吃饺子，一面说“生”，夹到第六个时，被陶戊握住了手腕。指引宫女麻利地收了东西和人消失干净。陶戊牵过宫九的手，放在唇上印了一下：“吃太多，一会儿不宜激烈运动的。”
“主人……”宫九跪在陶戊脚边，将脸贴在他的大腿上，眼中满是愧疚。
陶戊缓缓揉着他的发顶，声音轻如叹息：“子嗣于我而言，不过是为了延续皇权、稳固统治、安定民心，我对血脉传承并无执念。钦焕（南王世子）有一偏妃，温婉贤惠，聪慧沉静，南王府数经变故，唯有她对钦焕不离不弃，月前她已发现有了身孕，若是个儿子，我会将他立为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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