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少林。
一间简陋的禅房内正有两人正对弈。
明灭不定的油灯下，少林方丈主持，兼上院院主玄慈大师，思虑良久，轻轻将一颗黑子点在棋盘上。
他对面，一袭月白僧袍，法名不语的年轻僧人始终微笑，见他落子，便毫不犹豫的将白子点了下去。
“哒……哒……哒……”沉默的气氛中，是黑白子在不同的间隔时落下的声音。直到许久之后，不语微微抬头，轻笑着看了一眼玄慈，突然连续不断的点了三颗子在盘上。
玄慈见得这般，微微有些愕然，皱起眉头，问道：“此局还未分出胜负，尊者为何如此？”
月白袍的僧人站起身来，摇了摇头道：“方丈的心思亦不在这棋局上，如此对弈，只会让人觉得索然无味。”
说着话，他走到旁边的桌案前，拿起茶壶，倒了杯茶过来递给玄慈，又说道：“方丈今夜心绪不定，且道明来意如何？”
玄慈接过茶杯，道了声谢，犹豫了片晌后，说道：“方明师弟回来了。”
不语轻轻点头，道：“贫僧知道。”
玄慈面色有些阴晴不定，又过片刻后，才道：“不知尊者对那天驱武士团有何看法？”
不语摇头道：“没有看法，就是贫僧的看法。”
玄慈疑惑问道：“尊者此话怎讲？”
不语道：“方明可是代表我少林，成为那武士团‘九大定律人’之一？”
玄慈点头道：“不错，可是……”
不语轻轻摆手，打断他的话，说道：“既然如此，那方丈还要什么看法？”
玄慈叹道：“可是，如此做法，贫僧担心，会将我少林拖入那不可收拾的局面。”
不语微笑道：“何为不可收拾的局面，难道我少林如今的局面便很好收拾吗？这几十年间，自金国朝廷占据中原北方大半以来，他们何时不曾觊觎过我少林武藏？”
“自方丈担任这金国朝廷的‘大正寺’，总领天下佛宗以来，护佑我佛子弟不受侵害，哪一日不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可这佛门中人，又有几人念过方丈的好？”
“光明顶一役后，我少林的因成昆一事在武林中声望大损，若非方丈应对有方，加之少林底蕴深厚，只怕……”
他摇了摇头，便再不多说什么。
但这里面的意思，玄慈却是听出来的。金国浣衣局觊觎少林武道收藏，一个‘大正寺’的职衔让少林几与天下佛宗离心离得。
若非在武林中享有极到的声望，加之毕竟有许多大德高僧明事理，晓得玄慈方丈用心良苦的话，只怕一个“汉奸”的名声就要落在少林的头上了。
更因光明顶一役，成昆潜伏少林的所作所为，人们便不免会联想到，少林会不会正在与蒙古暗通曲款。
金国朝廷更是对此事极为看重，上月浣衣局主事人完颜萍更是带着一众高手，以“礼佛”为名前来少林。而且还是堂而皇之的穿着女装，带着众多侍女前来。
以往完颜萍也曾时常来少林，但却是男装打扮，算是对少林“不纳女眷”这一规矩的尊重，而如今如此做派，看似乎羞辱，其实却是对少林的警告。
如此下来，少林的处境，可谓是烈火烹油。
如今少林拿到这天驱团“九定律人”的地位，便等于将以往损失的声望已经全部补了回来，甚至还有过之。
难道就因为担心金国的煎迫就畏首畏尾？这么多年来，金国何时不曾煎迫过少林？
玄慈的神情依旧有些犹疑，下不了决心。
不语微笑说道：“方丈，依贫僧愚见，首鼠两端最是忌讳，到头来在哪一边走讨不了好处，倒不如放开手一搏。而且，方丈可以想一想全真……”
此话一出，玄慈心头猛的一跳，意识到此刻的少林已经没有退路了，若是依旧像是对付金国朝廷一般与天驱武士团虚与委蛇，以那李明阳的手段，只怕少林便会成为下一个全真。
玄慈长叹一声，道：“多谢尊者指教，贫僧懂了。”
不语微微点头道：“而且，方丈，正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又所谓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有些披着佛衣的云波旬魔王信徒，自然也该由我佛家护法子弟来清除。”
玄慈双目微亮，问道：“尊者的意思是说……”
不语笑着摇头，道：“不可说，不可说。”
玄慈微微点头，“披着佛衣的云波旬信徒”自然是高原密宗的那些人，当日鸠摩智在武林大会上使出少林七十二绝技，言说此为西域传至中土，这等于是狠狠的打了少林一记耳光。
虽然最后水落石出，但这笔账却必须记在密宗头上。有着这个由头，少林在加入天驱武士团后，便可以直接向密宗“开炮”，对金国朝廷的交代就是“道统之争”。
而且天驱武士团在那时也说不出什么来，因为我们出力了啊，密宗效力于大元，便等于是敌国，瞧瞧我们打他们打的有多狠！至于其他的，能划水就划水，尽量不要得罪。
一举两得的事情，玄慈很开心。
不语也不再多说什么，脸上带着慈悲而又从容的微笑，心里却在想，这只是第一步罢了，局势瞬息万变，到时候哪能你想打谁就打谁？
至于第二步嘛……
禅房的门被缓缓推开，一个丑陋的年轻和尚自外面进来，手中端着一盘素食，是准备好的夜宵，恭恭敬敬将餐食放在桌上，道：“方丈师伯，尊者，请用善。”
玄慈微笑点头，问道：“虚竹，你可曾吃过了？若是未吃，便一起吧。”
虚竹恭敬的道：“回师伯的话，虚竹方才已然吃了。”
玄慈告诫道：“既然尊者于寺内八千比丘当中挑中了你，你便要好好跟在尊者身边修行，切不可浪费尊者的一片苦心。”
虚竹行礼道：“弟子知道了。”
玄慈点了点头，便不再理会他，与不语两人相对而坐，准备用餐时，突然问道：“下月二十六，便是‘聪辩先生’珍珑局开启之日，我少林亦有请柬，尊者棋力高超，可有兴趣往那聋哑谷一行？”
不语想了想，点点头道：“那便去看看吧，届时贫僧与虚竹一起去，出去走走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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