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路总是无聊的，才第一天，王凝之就有些受不了了。他以前是很少出远门的，更别说一个人了。
王凝之总是想起他阿兄，想起谢道韫和儿子，想起他爹，想起萧烈……
王凝之突然想起来很多他小时候的事情，小时候和他阿兄在一起的时候，一些微末的小事。
他想起每次他生病，他阿兄总是自己煎药，从来不假手于他人。
他想起每次他说要出去玩，他阿兄就会毫不犹豫的放下手中的事情，然后陪他出去玩。
现在，那些记忆全部浮现在他的脑海里。王凝之有一种莫大的恐慌，他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事情。
可能是我一个人呆的太久了，王凝之想。
贾繇刚开始是和唐李呆在一起的，唐李对这个家伙很是不感冒。王凝之觉得还是有一个人陪着好一点，就把贾繇叫进来了。
贾繇已经十五岁了，大概是古人都挺早熟的，王凝之每次和他说话，都觉得对方是一个大人。
贾繇总是笑眯眯的，至少王凝之每次见到的就是这样。笑面虎，就是王凝之对他的第一印象。
贾繇走进了牛车，牛车很是宽敞，能同时坐好几个人。他一走进来，对着王凝之一拱手，王凝之就让他坐下来了。
贾繇笑道：“郎君是因为无聊，所以才想找个人陪着吧。”
王凝之把手上的书卷放在旁边，道：“是挺无聊的，走到江州大概要半月。”
贾繇道：“那我给郎君讲个故事吧！嗯，就讲我小时候的故事。就是不知道郎君愿不愿意听了。”
王凝之笑道：“愿闻其详。”
贾繇道：“当年我出生的时候，阿娘就难产死了。他们都说我不祥，克母。可偏偏我爹又娶了一个女子，生了好几个，都是女儿。我爹也没听那些人的鬼话，把他能教给我的，都教我了。
我爹会占星，他没有把这个教给我，说就算教我，我也学不会。我也没有要去学，因为我知道自己学不会，没有那个天分。
永嘉之乱之后，家里就很不如意，可偏偏又没能定品。族里都很着急，他们对我爹的期望很大。可我爹说，以后我会遇上一个贵人，一个我命中注定会遇到的人。
我总是不信的，因为我太知道那些“贵人”的本色。九品中正制，就决定了士族和寒门之间有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不能定品，就意味着永远也无法接近那个圈子。
我后娘不喜欢我，他总在我爹面前说我的坏话。我知道我爹其实从来没信过，我知道他是站在我那边的。我有三个妹妹，可是她们都很蠢。
最大的那个，因为想要在悬崖边的那一朵花，一不小心摔下去了，粉身碎骨。
第二个，她喜欢上了我们村里一个酒鬼，很穷酸又很邋遢还没用的一个酒鬼。她怕家里不同意，就和那个酒鬼私奔了。在路上，就被卖给了流民。她为了那个酒鬼，什么都做的出来。可就在那天晚上，她上吊自杀了。
最小的那个，在两个阿姊都死了之后，觉得自己不应该喜欢上什么东西或者人。因为她觉得，一旦喜欢上，就不能够控制自己。所以，她杀了那个她喜欢的人。最后，被那个人的家属杀了。
我后娘觉得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她三个女儿就不会死了。所以她把我赶出去了，这一次，我爹也没有拦着她。
其实我不明白，我爹他明明知道他三个女儿的命运，却没有阻止。甚至在他们死了之后，他都没有一丁点的伤心或者难过。就像死了的那三个人，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问过他，他说，命运是不可以改变的。只有那个特定的人，他只能改变他自己的命运，却改变不了别人的。越是那个人在乎的人，他越改变不了命运。
但是，从那个特定的人出生之后，一切就已经改变了。冥冥之中，所有的东西都已经变了，再也不可能回到它们原本的模样。
但是那个改变命运的人，不是我。我知道她们的结果，但是改变不了。不管我怎么做，她们都是那个同样的结局。
我原本命中是没有儿子的，因为那个人的到来，所以我也有了一个儿子，我很感谢他。那个人是没有选择的，他终将会走上他的道路。在这条路上，辅佐他的那个人，就是你。
那个人，有改变命运的能力。但是如果他觉得命运是不可以改变的，那么命运就永远都不会改变，会顺着它原本的模样，继续往下走。如果他觉得命运是可以改变的，那么一切，终将走向未知。
现在，你顺着这条路，一直往东走，就会遇见那个人。
我问我爹，我怎么知道那个特定的人是谁呢？
我爹说，冥冥之中，自有感应。你的感觉会告诉你那个人是谁，他就是你的贵人，那个，特定的人。
我爹最后跟我说，你走了之后，就不要回来了。”
贾繇看着王凝之，说出了这么一番话。
王凝之当场愣在原地，过了一会儿，又笑了。
王凝之说：“是个很好听的故事。”
就像贾繇在看见王凝之的第一眼，就知道王凝之是他的贵人。
王凝之也在见到贾繇之后，就毫不犹豫地把他留下来了。那本族谱，其实并不重要。
王凝之没有纠结于这个话题，他问贾繇，接下来，我们到江州之后，又该怎么办呢？
贾繇说：“先立威，再招兵买马，得到民心。同时，郎君也要提防荆州的桓大司马和建康士族。建康那一边，也不用特别担心。”
王凝之道：“说得好。”
贾繇道：“还要笼络人才。”
王凝之点点头。只是，如何立威，也要好好考虑考虑。他不担心侨姓，就是吴姓不好处理。
如今朝堂上侨姓坐大，吴姓必然不满。当初永嘉南渡之后，吴姓那般不给侨姓面子，现在可吃到苦头了。
只是吴姓势力仍不可小觑，王凝之单枪匹马，也不一定能搞得过他们。
前路漫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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