钮祜禄氏的确风光,可那些是常保些八竿子也打不着的远房。
平日年节,这些亲戚从不来走动。
今日有事,哪怕上门苦求,终归也是冷言冷语痴人说梦。
别看他们日常说得凶,可钮祜禄一族中有权有势到头只有那区区几个。
这一族拖家带口的穷亲戚们却恰恰相反,可谓多如野草。
倘尔全自己出些性命危险,想还有些人念着宗族亲情拉上一把。
可黄氏,她一个族人瞧不起的汉人……
常文、常武,他两个胡作非为的野小子……
尔全晃晃悠悠走在街上看什么都是模糊的重影,一把年纪终不知如何是好。
日头西斜,咸安宫官学放课。
和珅和琳走在街上,只没像往日般畅聊。
“和琳……”
“哥……”
沉默许久,兄弟二人忽同时开口。
和珅叹了口气,示意弟弟先说。
和琳迟疑道:“哥哥……我……有些不太好受……
她虽害死了娘,可那毕竟是场意外……
但咱们筹划的事情可不是意外啊!
若没这番布置,她们却该如往常般生活。
这么做……”
和珅轻轻叹了口气,摇头道:“琳儿,事不该如你这般说。
任何人都需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当年,若没她来咱家搅闹讹诈,娘也不会出那惨事。
咱家也本也有天伦美好,你本有娘一起相亲相伴。
可这一切都被毁了,被那糟老婆子毁了!
凭什么她就可以仗着无心之失逃脱惩罚,而我们却要承担这一切难受?
世上,有这般道理?”
看着忽然失态的哥哥,和琳心头一软,沉默前行数步,还是没忍住开口:“哥啊……
常文、常武两个……”
和珅冷冷道:“我给你讲过,他们当时在场,他们都是帮凶!”
和琳摇头道:“可他们一没伸手,二没出言,如果仅站在旁边就算帮凶,那刘伯岂不是也要被算上。
如果再算,你当时挡在娘前面,也是你被踢得后退,直接撞倒咱……”
“够了!
我说……够了!”
大街之上,和珅忽然暴吼。
虽然天暗人少,可也惊得来不及收摊的商家侧目指点。
和琳依旧没停下讲述的意思,只接着道:“哥!
你要骗自己到什么时候?
凡事对便是对,错就是错,哪来那许多自欺欺人!
你这样胡乱报复,有意思吗?
先生教的那些国学道理,往日你说的那些正义刚直,放到自己身上都他妈扯蛋了?
今天咱们便把话说清楚!
凡事一便是一,二便是二,哪来得猜度?
凭着一己臆测便擅害他人,是我认识的那个正直的哥哥吗?
你曾说过,我们修法,我们研兵,我们参谋,我们论计,只因为我们有理想,只因为我们不愿舍弃和妥协,只因为我们想在坚守底线的同时将事情做好!
如今,你的底线呢?你的坚持呢?你的信仰呢?
事不关己时便颐指气使高谈阔论?
发生在自己身上便成了卑鄙小人?
你这样,和那些伪善恶类有甚区别?我们所学、所做的一切又有何意义?”
和珅气呼呼喘着粗气,双目怒瞪。
和琳是个乖弟弟,对自己总唯命是从很少反驳,像今天这类冲撞更从未发生。
如今突然爆发,总让人有几分不适应的诧异。
和琳接着说:“的确,任何人都需要为自己的过错承担代价。
但黄氏家被放的那场火呢?
那些被‘盗’财物呢?
这些年的吃斋念佛呢?
承受这一切还不够吗?
人家犯得,充其量也就是个‘讹诈亲戚’的罪过。
你非得往死罪上靠,非得弄得人家破人亡,不觉过分吗?
一旦人放弃了自己底线,这个人便完了、废了!
往后的退让一步,便会接连退第二步、第三步!
往后你的底线便啥也不是,只会一降、再降,只能慢慢成最讨厌的样子。
你醒醒啊!”
看弟弟急得跳脚,耳边听着他的怒吼咆哮,和珅忽然笑了。
笑得很甜,笑得很开心,笑得很释然。
笑着笑着,两行清泪忽然涓涓。
和琳转头看到哥哥奇怪表情一刻瞬间冷静下来。
他年幼,个子尚且幼小,只能垫着脚尖伸直胳膊,勉强为哥哥擦去泪水。
和珅轻柔摸了摸和琳脑袋道:“有你,真好啊……”
和琳本以为和珅会搬出许多大道理,此后与自己辩个三天三夜,却没想到他有这般举动。
和珅干咳两声,抹掉最后那片泪水,笑道:“和琳,你说的对。
她们了不起就是讹诈之罪,罪不至死。
可这话你为何不在事前教我,又为何生生要推到这时候?
我是被复仇蒙蔽了心智,可你却不该想不到这些才对!
一直在说我,现在,我反想问你的底线……”
哥哥虽连带泪痕但目光炙热,灼得和琳不知如何作答。
是啊,自刘全讲了那些话,自和珅定下那些计,自他开始做那些事,他便想到了,可他没有劝阻,哪怕一个字也没劝……
如今算是什么?
该死死的死了,该破的破了,该散的散了,他姗姗来迟,变成“圣人”对着哥哥指手画脚了?
看着呆愣愣的和琳,和珅笑着轻叹口气道:“是啊,人的眼睛长在前面,总看到他人却看不到自己。
事不关己便一切循理,一旦到了己身便一切有理。
原则便是原则,底线就是底线,规矩总是规矩,和道理没得相干!
我因为娘亲没了原则,你却因为我忘了底线。
你知道,倘认真劝说,我便会听。
你也知道,倘我听了,便会留下终身遗憾和阴影。
所以,你硬憋着,你强忍着,你生耐着,硬忍耐到我解开心结,生强憋到现在才说这话。
其实吧……
依我看,我们的底线不止一条,就如同世间事不只善恶对错那般简单。
底线有粗有细有强有弱,当两条底线相悖,自有坚持更多的那条获胜。
如今我心结解开,如今娘大仇得报,一切总算有了了解。
史笔如刀,自有评断。
其中过错,予我便是。
过分些就过分些,不讲理就不讲理了,我不是圣师贤明,犯不着做万世楷模!”
和琳尴尬摊了摊手,却不知自己哥哥啥时候变得这般无赖。
兄弟二人再抬头,不远处便看到自家院门。
门口,一个苍老身影孤零零在那儿跪着。
那身子颤颤巍巍摇摇晃晃,直不知跪了多久。
若在正面,当可看到他紧咬的牙齿,听到牙关打颤的声音。
若仔细些,便可看到四周滴落的水迹与他脸上的汗水。
毕竟,地面寒、凉、糙、硬,老人的腿脚膝盖有些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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