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涛手中的那串珠子，许高卓、龚正祥从未见过。可对于马世龙而言，几日来却不是第一次见到了，那是陈涛刚到的那天，和经略王大人一块儿去了旁边的大悲院求来的，说是要驱邪挡煞。
可在马世龙等人的眼中，陈涛就是这世上的第一煞星！挡煞？先散散他自己身上那股子冲天的煞气再说吧！一手拿着杀人刀，一手转着佛堂供奉多年的珠串，实在是不知道这是什么诡异的搭配组合。
他说完了话，就静静地等着马世龙的答复。
人在屋檐下，没有他的允许，马世龙不敢起身，就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对陈涛道：“回禀大帅！自多年前起，辽东的军田就不由总兵府统辖了，直接归属朝廷管理。大帅此番要收回军田，勒令各都司卫所将军田数额上报，分给外来军户，乃至是平民去种。还说，日后一切军粮种植、收取、发放，以及田亩的丈量、分配、变更等等，都必须有总兵府用印才行。这实在是不符合朝廷律法啊！”
马世龙说完自己的理由，眼巴巴的等着陈涛出招。
陈涛冷眼看了他半晌，珠串在手中过了几圈。见他不再言语，便冷笑一声，直起身子，一探手，从令签筒里头抽出一支令签来，掷在了地上。
马世龙长大了嘴巴，眼看着陈涛掷了签子之后，便又靠回了椅子里头，好整以暇的看着自己。
此情此景，他心中不免就觉得有些慌乱，心思发慌的思索了片刻，只得说道：“额……大帅！其实，军田要收归总兵府衙管辖，也并无不可。毕竟，国初是有这样先例的。只是，那套规矩，毕竟已经时隔多年不用，更何况，朝廷多次变更规矩，如今，想要用起来，却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卑职知道，大帅心中挂念着辽东百姓的生计，挂念着麾下将士的饱暖。但凡事都必须要从长计议，不能太着急。不然……大帅先跟经略大人提一提，让经略大人上书朝廷？若是陛下降旨，则卑职必定听令，愿效犬马之劳！绝不敢再有半句异议……”
“啪————”
马世龙的嘴巴算是合不上了。
随着那一声脆响，打断他没有说完的话，陈涛掷下的第二根签子就静静地躺在地面上。
陈涛依旧什么都不说，只静静地看着马世龙。
马世龙慌了，脸色有些发白，额头上冒起了点点虚汗。
“大帅……”他喃喃道，半晌，都说不下去。过了好一会儿，他是犹豫再三，将蹲立的那条左腿放跪了下去，双膝跪地，对着陈涛恭敬地说道，“若无朝廷降旨，也起码有经略大人首肯，卑职等才能从命。不然的话，若人人效仿大帅这般，今日收归这一项，明日收归那一项，那日后，辽东岂不是要因此而大乱？”
陈涛挑了挑眉毛看他。
马世龙低着头，俯身跪在地上，以额触地，并不敢抬头仰视。较之进门时不肯跪的样子，简直是判若两人。
陈涛却对他没有半分的怜悯，更加提不上退让。
过了一会儿，探身向前，却是第三次抽出一支令签掷在地上。
那令签坠地的脆响，似乎是打断了马世龙最后一根紧绷的神经。
他身子猛地哆嗦了一下，以额触地，叩头道：“大帅息怒！请大帅息怒！卑职遵命，卑职遵命就是了！”
陈涛哼了一声，“早知如此，还用得着我多费周章，请你过来吗？”随后，似是极为厌烦的一摆手，斥道：“滚蛋！”
马世龙从地上爬起来，恭恭敬敬地倒退着出了门槛外，对着陈涛欠身行礼，这才转身离开。
谢勇亲自上前捡了签子，替陈涛摆回签筒里头。
许高卓暗自唏嘘，倒是龚正祥笑着跟陈涛搭话，“大帅实在是愈发的有帅威了！只三支令签，一个字没有，就能让那马世龙乖乖俯首听话。”
陈涛没说什么，低头喝了口茶。
谢勇跟他混熟了，知道他不过是装作严肃，吓唬人罢了，倒是敢在这会儿开口调笑。
“大帅就是吓唬他呢！龚先生，您怕是不知道。初到山海关的第二天，大帅击鼓聚将，一个参将无故迟到，还跟大帅强词夺理。大帅可不惯着他，也不跟他多说，只听他胡说，一句话扔一根签子，一句话扔一根签子，直把签筒扔空了，那人才觉出不对来。想要服软，大帅也不依。只叫了卫兵把人叉出去，拿着签子出去一根一根的数。一根签子十板子，打够数目之前，人不许死；打够数目之后，人不准活。那家伙打仗的时候就是个怕死鬼！拿部下给自己挡着敌人，一个人骑马跑路的货色！顶撞大帅的时候那副神气！可挨打的时候，刚打了没十下就怂了。叫了一路，一开始凄惨得很，到最后叫都叫不出，最后一棍才要了命，这些人都吓坏了。”
龚正祥含笑不语，许高卓却是大惊失色，“如此这般，他麾下将士还不炸营？他能带得了兵，总有对他忠心耿耿的吧？”
谢勇道：“要么说大帅厉害呢！堂外头打着人，堂内就把他麾下的兵马拆了个七零八碎的给这些总兵、将军们分了。镇守的地带，也都分给旁边的人去代管。您想啊，他那样的为人，能够有几个铁杆儿？凑到一块儿倒是有可能生事。可打零碎了，还生得起来吗？再说了，那参将手下原本也没有多少部下，又分给了那么多人。一个人分不过几十个、百来个，这些人再打乱分到各营，日后就算是想生事，也生不起来啊！”
许高卓不禁咋舌，“大帅这招儿果然是妙啊！怪不得那马世龙怕成那样？我当初倒是还听说，这马世龙是孙老大人的爱将，怎的是个这般模样？”
陈涛瞥了谢勇一眼道：“就你话多？还不下去！”
谢勇笑嘻嘻地给他添了茶，才退了下去，出门的时候，把堂内的卫兵也一并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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