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阳城
昨日刚下过一场小雪，城头的瓦片上覆盖了薄薄一层霜白，不甚和煦的日光从城头上斜斜照入，在城内大块青石地板上积水的洼坑里映出一点黄金的色泽
。
马车轮子从城外的带霜的草地上碾过去，再驶进城，道路是愈发泥泞了。不少穿着绸缎长衫，佩着玲珑玉器的文士小心翼翼地提着衣摆，挑着不算太泥泞的地面跨过去，然后顺着长街一直走到东头那几家书斋和学馆中去。
梁国尚文，梁国皇帝更是爱才如子，因此几乎梁国所有满腹经纶的文人雅士都聚集到了和阳城。他们时常聚众宴饮赋诗，朗诵奏乐，让整个和阳城都充满了一种风雅之气。
不过，唯有和阳城最西边，似乎是终年不见阳光一般，始终弥漫着一股冷森之气。
因为，那里坐落着梁国第一位异姓王武成王燕戟的府邸。
而这武成王算是梁国颇为传奇的一个人物了，十三岁便沙场对敌，十五岁被敌军偷袭火烧大营，毁去容貌，之后便始终以一个狰狞面具的形象示人。十七岁那年率五百飞龙骑对齐国三千精锐，飞龙骑损伤不过数十，齐国五千精锐全军覆没，而燕戟也就此一战成名，之后大小数十场战役无一落败。
虽然燕戟在梁国是一个宛如天降神兵一般的传奇人物，但在尚文的梁国，他修罗一般杀伐果断的作风和冷冽残酷的性格却并不讨喜。甚至那些文人私底下把燕戟称作“煞神”，由此可见这位异姓王在百姓心中的形象。
虽说是恶名，但燕戟在梁国的群众基础也甚是稳固——毕竟老百姓们每天夜里哄幼儿睡觉都要借着这位“煞神”的名头，比狼来了还惯用。
而今日，正是这位“煞神”将军成亲的日子，成亲的对象还是齐国的皇子，男的！
所以即便是下过雪，还刮着寒风，不少老百姓也早早地打开了自己家的门，挤到街边好奇地朝着城门观望。城东的几家学管和书斋里也就此事议论纷纷，不过文人们自恃矜持，并不去做那一窝蜂的围观群众。
“齐国这次未免也太没诚意，虽说“煞神”人见人怕，但好歹也手持虎符，实打实的是三十万梁军统领，他们送个病痨的皇子来算什么事？还更别说这楚戎十年前还到咱们梁国当过质子，哼！分明就是枚弃子。”
景文书斋内，四位青年文士围桌而坐，其中一名身着青衫腰佩宝剑的俊朗文士如此愤愤然道。
“赵兄此言差矣，毕竟此次齐国所付出的嫁妆可价值不菲，一座城池，一千良马，三千绸缎，还有数不尽的珠宝和金银。那三皇子楚戎不过是齐国的障眼法和遮羞布——和亲总比直接割地赔款来的好听委婉。”
坐在桌子东首，面容儒雅温和的一位白衣文士如是笑道。
“仲文兄你不知道，话是这么说——”青衫文士犹有不忿，正当他还想再辩解一番的时候，街上忽然便起了一阵喧哗声。
“像是来了。”白衣文士微微起身，翘首朝街上看去。
而这时其他人也都忘了方才的争辩，一齐往正街中央的官道上看去。
所有人都在好奇，齐国这位便宜皇子会受到什么样的待遇，许多文士甚至在心中幸灾乐祸的猜测这位齐国的三皇子会不会连武成王府的大门都进不了。
毕竟，那位“煞神”是出了名的眼高于顶，可佩刀上殿，连梁国皇帝都不用跪的。
“来了来了！”随着城门在厚重的吱呀声中慢慢打开，围观的人群中爆出一阵起哄声。
入目便是鲜艳的大红色，前面是举着锦旗的仪仗队开道，后面又是一队精锐骑兵，再往后方才是那位便宜皇子的马车。
五匹戴着真金金笼头的骏马拉车，是仅次于天子六马的制式，而那马车也豪华无比，车棚表面覆盖丝绸，四周悬挂着精致的璎珞，琉璃珠饰和黄铜铃铛，微风一吹，叮咚作响。
这样的阵仗，不由得让围观的梁国百姓有些迷惑了。
不是说是个病痨的便宜皇子吗？
怎么看起来不太像？
车队有条不紊地缓慢前行，百姓们站在官道两旁，看着眼前这数年都难得一见的奢华景象，很快，讨论的话题就换了。
“你说那些齐国兵老爷骑的马戴着的笼头是真金的还是镀金的？”
“我看是镀金的，齐国就算再有钱也不能这么糟蹋。”
“可我觉着那成色看着像是真金。”
“就你那破眼力，能看出个什么来！”
而这个时候景文书斋内方才端坐的四位文士看着街上的景象，虽然没有出声讨论，但神色各异，似乎都在想些什么，不过最为平静的当属那个被称作仲文的白衫文士了。
议论声伴随着缓缓前行的车队起伏不绝，梁国百姓们讨论得兴起还忍不住探出头，似乎是想要透过那厚重的锦缎车帘去看清这位齐国和亲的皇子的长相。
虽说是病痨，但也据说齐国这位三皇子男生女相，俊美异常，便是寻常男子看了，都会动心。
而就在群众们讨论兴致逐渐高涨，人声愈发宣沸之时，从一向庄肃森严的城西传来了一阵闷雷一般的隆隆声。
那响声之大，震人肺腑，无论是已经意识到的百姓还是没有意识到的，都忍不住向道路两旁退去。
接着，令人震撼的一幕出现了。
伴随着飞扬的尘土和隆隆的马蹄声，被百姓们称作“煞神”的武成王燕戟，戴着半张银色修罗面具，披一身苍龙铠，骑着伴随他多次征战沙场的那匹破云乌骓带着五百飞龙骑，出现在了人们的视线中。
一声马嘶，破云乌骓稳稳地停在了官道中央，而五百飞龙骑也在这时轰隆一声瞬间停下。
时间仿若静止。
所有人，噤若寒蝉。
而这边送亲的车队却恍若无事一般，依旧不疾不徐地缓缓前行，锦旗在扬起尘土的风中轻轻飘舞，除了马车上的黄铜铃铛响得急些，其余一切都未曾发生分毫改变。
有破云而出的日光照在那寒芒闪烁的苍龙铠和银色面具上，缓缓游走。
下一刻，骑在破云乌骓的高大男子缓缓抬手。
五百飞龙骑在铁器碰撞声中尽数下马，轰然跪倒，齐声道：“飞龙骑参见武成王妃！恭迎武成王妃入府！”
“恭迎武成王妃入府！”
五百飞龙骑，齐声如雷。
阳光静静照射着，半张银色面具下的唇角勾勒出一个浅浅的弧度。
接着，那位被人称作“煞神”的武成王翻身下马，朝着那辆悬着厚厚锦缎帷幔的马车伸出了手。
他用低沉磁性的声音淡淡道：“我来接你了，我的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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