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炎上走了以后，轻尘就一直昏沉沉的，萍儿进来了几次，想唤她起来吃点东西，她都醒不过来。
那个梦已经不是第一次做了，那年她还很小很小，只有四岁，跟着爹娘搬家去江南。那个时候家里有很多的人，具体她记不清了。她去追一只蝴蝶，跑远了一些，回头的时候看到一群马贼正在屠戮她的家人。她吓坏了，躲在草丛里面，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
后来马贼还是发现了她，她记得他的眼睛，是一种深秋般的颜色，她只记得那双眼睛。然后那个马贼举着长刀过来，要杀了她，她吓得昏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周围都是尸体，爹和娘早就已经没气了。面前只停着一辆铁皮的马车，有一种很奇特的味道。马车里的人跟她说话，要她收着一块玉环。那个声音很奇怪，分不清男女老少，像是特意伪装过的。再后来，那马车离开了，她去摇地上的爹娘，他们已经不会再醒来。她用手挖土，想要把他们埋了。雨下得很大很大，她孤零零一个人，而后一个小小的男孩子走过来，眼睛像是明月光。
他的声音很沙哑，跟他的容貌一点也不般配，他说，“以后我来照顾你，你要喊我师父。”
“师父……”轻尘抓着身下的被褥，全身像是火一样烧了起来。
仿佛一直有人在握着她的手，在呼唤她，她一路踩着莲花。从四岁，到十岁，到十四岁，慢慢地长大。可是牵着她的那个人，却看不清楚样貌。她在混沌之中走着，一直喊着“师父”。磅礴大雨，把梦境都淋湿了，就像那年。
她再醒来，已是白昼。炎上歪着头，靠在床边，双手握着她的手，就这样，仿佛一整夜。她动了动，他很快醒过来，先是伸手拿下她额头上的布巾，又探了探温度，这才说，“还好，烧退了。”
“炎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还是没有什么力气，趴在床上看着他。
“昨天傍晚。你一直没有吃东西，一定饿坏了，想吃什么？”他和颜悦色的，像是一个慈爱的兄长。
“八宝粥。”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以前我要是生病了，师父都会熬八宝粥给我喝。”
“好。”炎上转过轮椅出去，轻尘闭上眼睛休息。她很累，像是被人狠狠摔在地上，又被勉强拼凑起来。她希望有人抱着她，有人给她讲故事，像师父做的一样。
“你这个臭丫头，你还有没有良心啊！”萍儿忽然冲了进来，身上还系着围裙，劈头盖脸就说，“爷守了你一夜，你一直喊着师父也就算了，一醒来，你还让爷给你做，做什么八宝粥？！你无法无天了是不是？你究竟有没有考虑过爷的感受！”
轻尘慢慢地坐起来，脑子还在混沌中，没有听清萍儿在吼什么。
“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喜欢？你到底懂不懂你在爷心里的分量？你到底懂不懂我们有多珍惜他现在肯好好去疼一个人的心情？顾小九，你不要太过分！”萍儿双手叉着腰，大吼一声，终于把轻尘吼醒。
“我……做错了什么吗？”
“你到底喜不喜欢爷？”
“喜……喜欢。”
“那你知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要怎样做的？你当初为爷闻遍百花，做群芳酥的表现哪里去了？你最好不要告诉我，你用群芳酥打动了爷，而后毫不珍惜他对你的感情，要跟你那个师父远走高飞！”
轻尘摇头，“不是这样的！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炎上呢？”
“在院子里。”
“我去看看他。”轻尘掀开被子下床，往屋子外面走，萍儿在她身后低低地说，“其实他的心，仍然脆弱得像个孩子，他的寂寞无助，全都不会说出来。我们不容许任何人伤害她，小九，哪怕是你也不可以。”
轻尘扶着门，看到他正坐在院子里，仰头看天空。空中有几只鸟儿，叽叽喳喳地飞过，那一瞬间，悲伤的情绪仿佛流星滑过他的眉头。其实他有的时候，真的更像个孩子，做一些简单的事情，露出很纯粹的表情。只是他太会藏，也藏得太好，让人往往忘记了，其实他比任何人都更需要关怀。
“炎上。”她走过去，他回过头来，“你怎么下床来了，身体还没好。”
“对不起。”她从背后抱住他，环着他消瘦的肩骨，靠在他的耳边。这样，能不能把温暖和需要他的心情，传递过去一点点？
炎上抬手覆住她的手，笑道，“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说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把习惯改掉。”她更紧地抱着他，“这么多年以来，每当生病，只要喊师父，就会渐渐地好起来，我一直保持着这样的习惯，没有顾及到你的心情。师父对我很重要，可是炎上不一样，炎上跟所有人都不一样。”
炎上把她拉到自己面前，摸了摸她的额头，“小九，我一直在想一件事情。”
“你说。”他的手凉凉的，却让她觉得舒心。他的手心好像握着太阳。
“如果时机成熟了，我会放你师父走，到那个时候，你和他一起离开吧。”轻尘急着说话，炎上轻按住她的嘴，“我这样的身体，保护不了你，甚至在你最需要的时候，连抱一抱你都很难。我不是一个健全的男人，不能自私地把你栓在我的身边，这样你不会快乐。你本该自由自在的，走很多很多的地方，属于我的一切都只会捆住你的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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