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焕眼中的神色很复杂，有一种大悲大喜，大起大落。他松开手，脚下踉跄，几乎站不稳，“你……你再说一遍。”
炎上看着炎焕，“再说几遍都一样。我不是他的儿子。不仅这样，我的腿是他弄断的，我娘是他杀死的。所以不要再说你和六哥可怜，比你们可怜的，大有人在。”
炎焕的目光落在炎上的腿上。曾经有人说炎上是完美到让老天爷都妒忌的人，所以老天才会收回他的腿。炎焕没有想到，收回这权利的不是老天爷，而是他们的爹。
“你明知道他把你害成这样，还敢呆在他的身边？！”炎焕伸手指着床上的男人。这一刻，炎焕甚至不确定，自己到底认不认识自己的父亲。以前的皇帝，虽然很坏，但不至于灭绝人性。如今，炎焕得知炎上的腿是被皇帝弄残的，心下升起了一股陡然的寒意。
炎上推着轮椅走到床边。床上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微微睁开了眼睛，看着他，好像在看另外一个人。但皇帝已经没有力气讲出任何话了，只是嘴巴虚弱地开合着。炎上伸出手掌，摊开在他的面前，“记得这个胎记吗？我亲生父亲也有。你就是因为看到了这个胎记，所以知道我不是你的儿子吧？你爱的根本不是我娘，是另外一个人，只是把她当成了那个人的影子。你爱的如痴如狂，让我娘最后爱上了你，背弃了我的亲生父亲，却又残忍地告知了她真相。”
皇帝努力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早就知道，我不是你亲生儿子了，对吗？你对我的好，只是对我一生的残疾和对我娘的补偿。只是你不知道，我娘临死前告诉了我一切！我一直恨你！”
皇帝似乎想要努力地摇头，但只把头挪动了一点儿，就累得闭上眼睛，不停地喘气。
炎焕一直在炎上身后说，“这不是真的，这绝对不是真的。你一直是所有的皇子里最得天独厚的，怎么会这样……？你骗我，炎上，你一定在骗我！”
炎焕几乎有些声嘶力竭。
这个时候，一个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来，“炎上说的，都是真的。”
炎上和炎焕同时转过身去，看到阿白扶着太后走进来。
太后原本还有青丝的头发，此刻已经全白了，人更显得苍老。她看着炎上，深深的，仿佛从来都不认识他一样。
“白玉儿，我以为，你什么都不知道。我虽然知道皇帝犯了滔天的罪孽，但作为一个母亲，无论自己的儿子做错过什么，都不能怪罪于他，只能努力帮他弥补罪过。原来你早就知道了，你这样乖，这样好，都是装出来给我们看的，对吗？你一直恨着皇帝，一直恨着，恨不得看着他死，看到整个帝国葬送在他的手上！”
太后走到炎上面前，高高地举起了手。炎上闭着眼睛，等待这一巴掌。
太后看着他的脸，想起了那个深夜跪在门前的女子。那神情是同样的倔强，同样充满了忧伤。她抖了抖手，最后握成拳，缓缓地放了下来。这么多年，她一直把他当成自己的亲孙子。哪怕明知他的危险，明知他深藏起来的情绪，她依旧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啊……啊！”皇帝忽然用足所有的力气坐了起来，太后和李慕白连忙到他身边，扶住他。
皇帝伸手在枕头底下翻找，找到了一卷圣旨，用力招手让炎上过去。
炎上迟疑不肯动，皇帝却又“啊……啊”叫了两声，几乎是在恳求。
太后和李慕白都看着炎上，炎上终于推着轮椅，来到皇帝面前。
皇帝伸手握着他的手，很用力。炎上能感觉到那手心暖暖的力量，就像普天下所有的父亲般。炎上僵着身子，接住皇帝硬塞过来的圣旨。皇帝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但炎上却似乎能听懂一样，打开了圣旨。
看完圣旨，炎上合上，很坚决地摇头，“我说过了，我不要当什么皇帝。你以为你把圣旨给我，就能弥补自己所有的过错吗？我失去的腿，我娘的命，都能回来吗？！”
皇帝的眼眶渐渐红透，他伸出手，努力地要去够炎上，炎上却后退了几步，把圣旨扔了回去，“我不会原谅你，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我不会留一兵一卒在红都保卫你。我宁愿跟你同归于尽，也不会派人来保护你！”说完，他迅速推着轮椅，瞬间就消失在了大殿中。
炎焕站在一旁，看着皇帝。皇帝的目光却随着炎上，一直一直跟随着，眼中的泪水慢慢地落下来。太后抱着他，紧紧地抱着他，他却在“啊啊啊”地说话，想要说什么，最后都没说出来。
“儿子，娘都知道，你一直把炎上视如己出。”太后抱着皇帝的头，老泪纵横。皇帝却摇头，仍然摇头，最后仿佛长长地出了口气，
李慕白仔细看着皇帝的脸色，盯了几眼，又摸了摸他的脉搏，而后沉着脸跪在龙塌前，“皇上殡天！”
太后没有发出一声，只是紧紧地抱着皇帝。像他小时候那样，拍着他的背，唱他最爱的歌谣。炎焕失神地跪下来，哽咽了两下，最后匍匐在地上，喊了一声“父皇！”门口的内侍和零零散散的宫女都涌了进来，嚎啕大哭。红国的一代君王，就这样结束了他并不漫长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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