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周府。
门下侍中周元珍今年不过四十六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所以经常批阅公文到深夜。在他宽阔大气的书房里,烛光明亮,仪表堂堂的周相公坐在桌前,手里捧着一份公文,眉头微微皱着。
在外人眼中是个疯子的周归墟走进书房,脚步放得很轻,手里端着一个茶盘,上面放着一个青瓷盖碗,一把白玉汤匙。
“父亲,这是孩儿让厨房预备的参汤,您先喝点吧。”
周归墟站在桌边,端着茶盘的双手很稳,他看着凝神专注的父亲,低声又恭谨地说道。
周元珍放下公文,靠在椅背上,从茶盘上拿起盖碗,揭开盖子轻轻吹口气,送到唇边喝了一口,然后便将盖碗放到桌上,指了指一侧的椅子说道:“坐下说话。”
“是。”周归墟应了一声,缓步走过去坐下,静静地望着父亲。
“这几日就不要出门了,留在府中好好读书。”周元珍侧过身,面对自己的儿子,平静地吩咐道。
周归墟答应下来,道:“父亲,我从别人那里听来,前两天一队千骑从城外归来,守备十分严密,好像带了一位大人物进京,您吩咐我不要出门,是不是和这件事有关?”
千骑不止千人,不属于任何一卫,而是由皇帝亲自掌管,平时就驻扎在太极宫后方,是守卫皇宫的精锐力量。这些人很少离开太极宫,这次竟然是从城外归来,那肯定是执行非常重要的任务。
周元珍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淡然说道:“你对朝中局势怎么看?”
这个问题使得周归墟愣了一下,然而看见父亲带着一丝鼓励的眼神,他便仔细地思考起来。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周归墟了解得比别人多,可正因如此,他才不知从何说起。朝堂之上纷繁复杂,无数勾心斗角的背后都是深藏的人心。如果不接触这些弯弯绕,自然可以信口开河。可知道的越多,就越难从那些复杂的关系中找出头绪。
如果能找出来,那就说明他对朝政有着很强的敏锐。
或许,父亲的这个问题里就含着这方面的考较意味。
沉思良久,他终于鼓起勇气,斟酌着说道:“晋王虽不在朝,但是局势因他而动,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周元珍不置可否,轻敲桌上的公文,说道:“在你们兄弟当中,你是唯一可以自由出入我这间书房的人,而且我也允许你查看所有的公文,现在你来说说,你从看过的公文中,能否判断出哪些是晋王的人,哪些又是朝廷的人?”
周归墟皱眉思索着,许久之后才说道:“父亲,百官之中,文臣更偏向于朝廷,武将则偏向于晋王,这是大趋势。细微之处,很难分辨每一个人的立场,这十年来朝堂上诸多变故,很多当年跟随晋王的大臣,如今未必会坚持下去。其实有个地方能查出这些人的底细,那就是太史台阁。”
周元珍嘴角微微一撇,嘲弄道:“沈默云?他可以和晋王穿一条裤子,不提也罢。”
周归墟便说道:“其实孩儿认为,真正的变数在于萧谷。”
周元珍意味深长地说道:“为父经常在想,如果晋王没有这个儿子,或许一切都将尘归尘,土归土,该死的都会死,该变的都会变。”
周归墟微微惊讶道:“难道千骑出城一事,真的和萧谷有关?”
周元珍站起身来,扫了一眼案上的公文,冷冷说道:“过了明天你就会知道,明日的大朝会,恐怕会是十年来最凶险的一次。”
周归墟心中震惊,但是看到父亲脸上有了倦容,便不敢再问,吩咐丫鬟进来伺候,然后便躬身退了出去。
夜深人静的时候,周元珍睁眼躺在床上,久久未能入眠。虽然眼下是个很好的机会,但他依然在犹豫。在这朝廷里待久了,看的事情太多,他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关中世家走出来的愣头青,在与宋相公一次又一次的交锋中,他已经学会隐忍和沉默。
可是宋相公固然是挡在自己面前的一块石头,这个基础却是建立在如今稳定的局势上,无论如何,他和宋相公只是内部矛盾而已。真正让他头疼的是似乎永远都无法消除影响的晋王,以及他身后代表的百战武将,这才是文官集团真正的敌人。
从刚刚得到的消息来看,深埋十年之久的矛盾终于要爆发出来,这个时候他面临很多的选择,可以趁势拔掉宋相公这个麻烦,也可以协助圣人彻底压制住晋王一系的力量。选择前者,他必须要面临大局逆转的风险,若选择后者,又很可能愈发巩固宋相公在圣人面前的地位。
如何抉择,是摆在他面前很严峻的问题。
这个平静的夜晚,无法入眠的人不止他一个。
弯月如钩,挂在天边,冷漠地望着大地。
观星山上一片静谧,飞虫走兽都静静地沉睡在夜色里,平日就人迹罕至的清风观里,此刻更是处处透着沉寂,唯有后山一间悬在半山腰的木屋里,还闪烁着点点灯火。
占据半面墙的窗子大开着,迎来月色和夜风。
榻上一张小木桌,两个人对面而坐,彼此身边都放着吃食和酒壶。
清风老道左手拿起一根鸡腿,啃了几口,又慢慢腾腾地抓起酒壶,往嘴里咕咚咕咚灌了几口,这才满足地打了一个饱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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