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尚未写完的一篇小说中的一个人物，昨天在那小说中忽然问我：“这个科学与经济如此发达的人间，其最终的产品是什么？”
这时候收到文寂的信，要我为他的文集作序。
认识文寂是在多年以前。多年中，文寂之文一直沉寂，我以为他是放弃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况且文寂的“时务”又是少见的紧迫——医食住行，每日都是悬难。母亲、妹妹和他，一家三口都是残病缠身，文寂所以得竭尽劳累与计谋，为生存。他说他什么都干过，什么都敢干，他说他也许不能还算好人。但我见到的文寂却是文质彬彬，尤其说起文学，更是谦恭、坦诚，甚至天真。我说：你不像你说的。他说：分什么事。言外之意：文学这件事是绝不可以轻慢的。
时间并不单是线性地无限着，分分秒秒也都有着无限的事件发生，有着无限的心魂在寻觅。收到文寂的文集我才想到：那个似乎已经中断的故事，其实一直都在远方艰难并且寂寞地继续着。终于，这艰难与寂寞以一本书的形式有了声音，而且是如此的纯洁、优美、自信。
但这些年他都是怎么过来的呢？
他说他：“一边坚持靠摆小摊来养家糊口，一边坚决把自己从喧嚣与物欲中解放出来，努力让自己成为一个心灵不再被遮蔽的人。”
他说他听过一首歌，歌名是一句法语“C'estLavie”——这就是生活。他说：“听不清歌词是什么，生活就在她空灵缥缈的声音里混沌着前行，每一句都是一句隐忍的诉说，‘C'estLavie’之前一声突然拔高的‘啊’，听起来像似感叹中含着不甘。”他说：“是啊，这就是生活。”
他说：“人生一世，最后会发现名利财富都是空，人能够拥有的只有生命本身。但生命的流逝使得它难以实现超越时段的自我确认，唯有文字能够担当此任，宣告生命曾经在场。经由它们，我们得以端详生命的纹理，探寻生命的本质与深意。在那个相对无言的时间与空间，生命被拉长加叠，不但拥有此刻还拥有过去。而如果能够看着文字和自己一起老去，简直更是一种温馨愉悦的体验了，就像风雨同舟的终身伴侣，相互依偎着慢慢衰老，自有一种彻骨的浪漫和甘美。”
至此，本文开头的那句问，应该接近找到回答了。
谨以此序祝贺《咀嚼人生》一书的出版。
2003年7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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