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艾：
你好！
我回到北京已经一个多月。这一个多月先是酷暑难熬（据说是北京百年来最热的一个夏天，最高气温曾到摄氏43.4度），然后便一直病病怏怏，没什么好消息报告给你，所以现在才给你写信。我的肾病似又有加重，各项指标都比去美国之前增高，恐怕离换肾不太远了。现在仍是全面休息，人处在尿毒症状态，整天昏昏的，什么也干不成。西医没什么好办法，只好吃吃中药，指望能延缓透析或换肾，毕竟透析和换肾绝不是什么好玩儿的事。说实在的，唯此什么也干不成的日子比较可怕，其他倒都是早有准备。就连早年给我看过病的医生也说，没料想我还能活到今天，因此一切都在盈余之中，不该有什么不满。我现在的奢望是：近期靠中药维持些精力，做点小事或至少不要成为负数；远期呢，换上一只好肾，使盈余再行增加。
美国之行大开眼界，虽有多年的耳闻与目睹（电视），一朝身临其境，其美丽富饶仍令人惊讶。虽然我看到的多属表面，但这样的表面也够让人深思了。（当然我从来也不相信有完美的世界，甚至不相信有完美的天堂。）从洛杉矶到纽约，一万多公里的游历中，让人不得不想的主要倒不是政治，而是宗教或近乎宗教的一类问题。说来话长，简言之：神的问题，无论是对一个人还是对一个家，抑或对一个族、一个国，都是最紧要的。“失神落魄”一语，言之不虚，落魄者必因先失其神。失神者，并非无神，而多是把神搞错了。就是说，把最不需要实证的那个终极信念搞错了，便什么事就都难有好结果。比如说，倘若出现一种所谓宗教热，而其中却很少甚至没有忏悔意识，那必定不是什么好兆。
这次能见到你，真是很高兴。只是那天我太累了，又急着想多看些地方，没有时间多聊。现在的感觉是，如果有人说那是一场梦，我也不会太怀疑。我是在累得气喘吁吁、恍恍惚惚中见的美国，况且那良辰美景也如梦境。
徐晓也还好，仍是整天忙东忙西。她大概暂时放弃了去美国的打算，等待更好的机会吧。
问候胡平和你们的小女儿。
祝好运！
铁生和希米
1997年9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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