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活下去
营帐中，唐小悠遣了下人，打来了几盆热水，替小良洗去脸上的累累泥巴，又替他擦拭了后背早已血肉模糊的伤口。可这孩子一如往常一般坚强，忍着剧痛却不会开口喊一声疼。只紧紧地咬着牙关，不着一丝声响。
“到了漳城县以后我寻你却也寻不到了，没想到，如今却在这儿给碰上了。”唐小悠一边替他上着药，一边温暖地喃喃说着。
不善言辞的小良道：“多谢田娘子的又一救命之恩，小良无以为报。小良没有偷马，小良只是当日料理完母亲的后事之后，被几个彪形大汉掳了去，好容易逃了出来，却已不知身在何处。又累又饿，莽莽荒漠，正好看见有人烟，想，想讨点吃的...”
小良的声音越说越弱，堪堪触动了唐小悠心里最柔软的部分，抚着他道：“乖，我相信你没有偷马，我会保护你的，只是你这往后，在军营里不比外面，万事可都得小心些...”
“嗯...”好不容易别出了一个应声，就又陷入了沉默。
方贵不知什么时候却已站在了唐小悠身后，看着她为小良上药的温柔的样子，心中不禁一暖，似是吃醋却又是羡慕，盼只盼有哪一天眼前的她也能这样温煦地对待自己。
恍惚之间，忍不住竟伸出手触碰到了唐小悠的乌发，她这才回身发现了早已站在她背后多时的方贵，竟慌乱地起身，恭敬地颔首福了福身子，道了声：“见过将军。”
这一声“将军”却让方贵觉得自己与她的距离又远了上千米。从悲伤中回过神来的她，竟变得与他如此生分了。而在唐小悠眼里，这才是她应该保持的距离，这才是她应该知晓的礼数。
近日的军营里，已经有了不少的流言蜚语，她不愿再惹来什么麻烦，也不愿再和赵航正以外的男人有什么纠葛。如果说她此刻还留在军营还没走，原因就只有一个，便是放不下小良，以及——
那日，她悲痛欲绝，身心俱疲，顿觉天昏地暗，实在撑不下去了，一心只想求死。半夜的荒漠，深冬的季节，雨雪霏霏，狂风暴作，她趁着莫老妈子打了瞌睡，一个人仅穿着里衣，摸着黑，跌跌撞撞地出了营帐，天大地大，她却不知自己能去哪里，不知何处才是她的家。
她只就这么胡乱地走着，一心想投湖。这人世，已经没有什么值得她可留恋的了。死，或许是她唯一的解脱，她累了，她真的累了。
恍惚之中，她也不知自己走到了哪里，仅凭她的双脚，营地的庞大复杂，出乎了她的意料，再加上夜色昏暗，大雪飞扬，似乎觉得自己已经迷路。不知不觉间，却经过方贵的营帐，听到里面隐隐约约传来对话，唐小悠本是不在意，却在不经意间听到了“宋国山”三个字。
宋国山！那是宋府的老爷，也就是卫氏临终时候说的自己的生父！
唐小悠迈离的脚步瞬间缩了回去，悄悄将头贴着那营帐更近了。这才听清反应过来，方才里面的对话正是方贵和毛大壮。不过，他们到底和宋国山有什么关联？怎么会提到宋大人的名字？这其中究竟关系到什么？卫氏的临终遗言瞬间在唐小悠的脑中浮现，一串串问号闪过，卫氏那样强撑着一口气，不愿意合眼，就是要为了等她，为了将这个秘密告知于她，为了将那为宋府平反的使命交付于她...
唐小悠此刻心中瞬间然起了要活下去的欲望，不，自己还不能死，不能就这么撒手不管不顾，卫氏的含恨而终，宋府的满门谜案，一切的一切都还没有个结果，自己不能这么自私。就算这条命已经对这尘世无所依恋，但为了卫氏临终的那一个渴望的眼神，她也要坚强地生活下去，查出事实的真相，还原主一个清白。
这么想着，不自觉将脚步又靠近了几分，脸轻轻地贴在营帐的帷幕上，提着心认真倾听着。
大段的谈话是听不清了，只断断续续模模糊糊地听得毛大壮一句：“探得宋国山还有一遗孀...”
站在帐外的唐小悠不禁全身一颤，用手捂住自己的嘴，不敢相信所听到的，再想要走进仔细一听时，却被脚下的结冻的冰石绊了一脚，疼得直咬牙，帐里传来一个声音：“什么人！”
唐小悠浑身发紧，捂着嘴，深一脚浅一脚地赶紧跑开，气喘吁吁，脸色吓得惨白。
回来却看到莫老妈子已经醒了，见唐小悠连外衣都没有穿，只着薄薄的内衫从外面进来，既是关心又是狐疑地问道：“娘子怎么这样就出去了？外面风雪大得紧，恐是寒了身子就不好了，快，快披上罢。”随手就拿起旁边的大红轻裘向唐小悠走来。
唐小悠一时之间还未从刚刚的惊吓中反应过来，只哆嗦着全身，怔怔地任由莫老妈子替她穿上。莫老妈子误以为她是受了风才哆嗦得如此厉害，便也没有再多问，扶着她便往床边走。
唐小悠才刚刚躺下，脑中还在思忖和回忆着方贵和毛大壮的对话，方贵却掀了帐帘而入，一阵冷风夹杂着微雪灌入。
莫老妈子急忙迎了上去，福了福身子，远远地听到她对方贵道：“田娘子已经歇息下了，将军可放心。”
方贵停住了脚步，只往里探了探，见却无动静，只微弱的烛光在肚子摇曳着，便淡淡地回了句：“那便好，好生照顾。”随后抬脚转身出去了。
躺在床上的唐小悠竖着耳听着一切的动静，听见方贵出去了，心中这块大石才落定。
...
翌日，风雪已停，冬阳初上，层层的积雪开始渐渐融化。唐小悠掀开营帐，虽有冷风铺面，却也觉得那久违的阳光温暖无比，竟贪恋着朝那冬阳伸出了五指，阳光透过手掌，从指缝间泄露在她脸上，她微眯着双眼，双颊微红。
莫老妈子从旁边走过来，笑盈盈地道着：“娘子今日的脸色看起来好些了呢...”
唐小悠没有回答，只静静地享受着这冬日里难得的暖阳。
这一刻，她决定要好好活下去。
站在远远的方贵碰到这一幕，竟看得痴了，忘了挪动脚下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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